“叮——”
那一聲並未消散,反而在青光裡拉長,化作一根極細的銅線,把我和尚未出世的歲月緊緊縫在一起。
我原以為跨入門後便是終點,卻忘了“終點”隻是另一重起點的乳名。
門後,沒有地,也沒有天,隻有一頁巨大的日曆平鋪,紙色乳白,像被晨光反複漂洗的骨膜。
日曆上的格子並非方整,而是一枚枚橢圓,形似嬰孩的顱頂;格與格之間用臍帶般的紅線牽連,隨我的呼吸輕輕鼓脹。
我抬足,足底尚未落實,最靠近的那枚格子忽然隆起,破膜而出一隻青碧色的小手,五指虛握,像索要一件我尚未決定的禮物。
我伸手,與之相觸。
“嗒。”
指尖被刺破,血珠滾落,並未下沉,而是被日曆吸入,瞬間暈成一枚極小的數字——【壹】。
數字浮現的一瞬,整頁日曆忽然站立,像被風掀起的經幡,幡背透出心跳,統一而整齊,仿佛億萬顆心臟共用同一套節律。
我順著心跳望去,日曆頂端懸著一道折痕,折痕裡嵌著一把銅鑰匙,鑰匙無齒,唯有一道舊疤——正是我前塵裡插入心口的那一枚。
鑰匙下方,日曆的每一行都在緩慢撕開,裂口處浮起七扇不同的門,門楣各書一篆:
【春弑】、【夏魘】、【秋葬】、【冬逃】、【晝囚】、【夜赦】、【我】
字跡與我血脈同色,像七枚倒鉤,把早已散儘的“第七子”重新釣回人間。
我知儀式已至最後一環,便深吸一口乳白色的光,抬步走向最中央那扇門——【我】。
足尖剛觸門檻,其餘六門同時闔死,門縫溢出青煙,煙裡傳來六段不同的哭笑聲,似在挽留,又似在驅趕。
我不再遲疑,一步跨入。
門內,是一間極小的銅室,室心擺著一張搖籃,搖籃由遺詔折成,詔麵正是我前塵寫下的最後一句:
“……願以無年,換萬有年。”
字跡尚在滲血,血滴落地,化作一枚旋轉的銅盤,盤周刻著更小的一圈小字:
“若欲歲月初啼,須以舊歲自縊。”
我點頭,伸手探入胸膛,把那根串聯七枚年輪的銅線緩緩抽出。
線脫離體腔的一瞬,我聽見體內“嘩”一聲翻頁響——像一冊厚重的曆書被撕掉封麵,所有被折疊的日期同時展開,在我背後鋪成一條瀑布。
瀑布儘頭,站著七位不同年齡的我,從嬰孩到白叟,他們同時抬手,把各自的心臟摘下,拋向銅盤。
“咚——咚——咚……”
七聲悶響連成一條音階,音階的尾音正是那一聲“叮”。
銅盤得七心為祭,轉速驟增,邊緣裂出七道細縫,縫裡透出青白色的光,光裡浮起一枚尚未成形的“年”。
我雙手托起那枚“年”,它輕若浮塵,卻重得足以壓垮所有已逝的明天。
托到我眉心高度時,它忽然裂開,裂成一張小口,發出此生第一次啼哭——
“哇——”
哭聲並不稚嫩,反而古老,像一口自井底浮上的鐘,撞碎所有銅壁。
銅室被震得粉碎,碎片卻不四散,而是化作億萬枚細小的“日曆”,每片日曆皆印著同一刻:
【歲月元年·日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