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篇引子)
“火一旦結,便不再是火,
而是一道痂。
痂下新生的,未必是肉,
也許是另一場未賒出去的風。”
——
一
列車在黑暗裡急刹,像誰猛然攥緊一條滾燙的鎖鏈。
慣性把所有人甩向未知,可車廂裡原本就空無一人,
隻有顧無咎仍坐在原位,被自己的影子反扣在座椅上。
布老虎的銅骨架在他懷裡發出極輕的“哢噠”,像替誰把關節複位。
車門洞開,外麵是純粹的夜,沒有月台,也沒有軌道,
隻有一條向下延伸的樓梯,梯級用燒儘的欠條壘成,踩上去會發出“賒——賒——”的碎響。
二
廣播最後一次播報,聲音卻從顧無咎自己的喉嚨裡溢出:
“終點站,結火。”
他愣了半息,才意識到那張“債火未結”的橫批,
早被他揉進心口,如今化作第二聲帶,替他報站。
布老虎掙脫他的手臂,率先跳上樓梯,銅骨架在黑暗裡擦出一路星火。
星火不照彆人,隻照顧無咎腳前寸許,
像吝嗇的債主,隻肯給他剛好“下一步”的光。
三
樓梯儘頭,是一間沒有四壁的賬房。
地麵是燒紅的算盤珠,懸頂是結冰的借據,
中間擺著一張獨腳桌,桌麵裂口處不斷滲出暗金色的火油。
桌後坐著一位少年,臉是顧無咎十六歲時的模樣,
左眼裝著銅鈴碎片,右眼燃著那粒炭火——
正是他親手給布老虎安上的“眼珠”。
少年開口,聲音卻老得像鏽釘刮過玻璃:
“顧無咎,你賒的風、欠的火,利滾利,
如今連本帶息,共欠——”
他抬手,算盤珠自行躍起,劈啪一陣,
最後“嗒”一聲,歸零。
“共欠,一場無風無火、無痛無覺的餘生。”
四
顧無咎笑了,把布老虎骨架往桌上一放,
“我來,不是還債,是結火。”
“結火”二字出口,桌麵火油驟凝,
化成一枚極薄的火漆印,印麵卻空無一字。
少年賬房挑眉——那動作顧無咎熟得發怵,
仿佛鏡子突然有了殺意。
“想結火,需以火種封緘,
可你的火種,早已散儘。”
顧無咎搖頭,抬手解開第一顆衣扣,
露出鎖骨下那團尚未愈合的焦痕——
正是他先前塞進心口的橫批“債火未結”。
焦痕已變成活物,一呼一吸,噴出細小青焰。
五
“火一直都在,隻是改行做了內傷。”
他兩指探入傷口,撕下那團焦痕,
像撕掉一張被汗水粘在皮膚上的舊車票。
焦痕離體,竟發出一聲嬰兒般的啼哭,
哭音所過之處,結冰的借據紛紛墜地,
摔成一地碎鏡,每片碎鏡裡都映著顧無咎不同年齡的欠債現場。
少年賬房見狀,終於起身——
獨腳桌瞬間失去支撐,卻並未倒塌,
反而懸停於半空,火漆印飄到顧無咎指尖,
像等待簽名。
六
“結火者,需先承認火已無用。”
少年聲音忽然輕得像賒風時的耳語。
顧無咎把焦痕按在火漆印上,
青焰與火漆相遇,發出“嗤”的一聲,
竟化成一滴極重的黑水,
黑水落在算盤珠上,珠子立刻生鏽、粉化,
露出內裡密密麻麻的小字——
全是“顧無咎”三字,寫滿一生。
黑水繼續墜落,觸及地麵,
紅熱的算盤珠竟被瞬間冷卻,
結成一麵黑鏡,鏡裡不再是回憶,
而是一條筆直向前的鐵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