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筆,墨池裡浮著一層碎冰。
燈芯短了一截,像誰沒說完的遺言。
紙上原本空著三行,我卻在最末一行寫了個“白”——
白得沒有偏旁,白得連殺意都失去部首。
窗外,第七子舊院的那株老梅今晚突然開花,雪壓彎了枝,也壓彎了殺機。
我知道,那是母親在用花提醒我:
“你寫不出的字,就讓血去寫;你殺不了的人,就讓雪去埋。”
可我今晚誰也不想殺。
我隻想寫完這一頁“白”——
把未寫的字,寫成已寫的白;
把未活的日子,寫成已死的夜。
於是我回到案前,把袖口挽到肘彎,露出那道舊疤。
疤是十年前父親用指甲劃的,他說:
“第七子,生來是封條,不是封喉。”
封條用來緘默,封喉才用來喊冤。
我今夜偏要反著來——
讓緘默喊冤,讓封條封喉。
我取薄刃,在疤上輕輕劃下一橫。
血珠滾落,像一小粒朱砂,恰好落在“白”字的首筆。
那一瞬,紙上的白忽然有了脈搏,
空著的兩行氣急敗壞地擠過來,爭吮我的血——
它們等太久,等成了餓鬼。
我由它們吸。
吸到第三行,字跡自己浮出來:
“若我今夜不死,明晨必雪。”
我怔了一下,那竟是我的筆跡,
可我又分明沒寫。
——是母親?
——是父親?
——還是我自己,在更早的某個夜裡,
把未來的遺詔提前寫進了血?
我來不及想。
院門被風撞開,雪片卷進來,像成群飛蛾撲火。
火是燈芯,我是火裡最後一點紅。
我伸手去護,雪卻先一步把火掐滅。
世界驟然黑到隻剩紙上的白——
那白字亮得發藍,藍得像一把出鞘的骨劍。
我聽見劍刃在喊我:
“寫下去,寫下去!
把未寫的字寫成已寫的白,
把未殺的人寫成已死的雪。”
我咬牙,把第二道血痕落在“白”的撇上。
這一次,紙麵直接裂開一道縫,
縫裡透出微光——
像另一座院子,像另一場春夜,
像母親還年輕,父親還沒學會沉默,
像我不是第七子,隻是白紙上一個無名的墨點。
我幾乎要抬腳跨進去,
卻聽見身後“哢嗒”一聲——
有人踏斷梅枝。
我回頭,雪幕裡站著個人,
披一身白,臉卻黑得看不清,
像把夜色直接披在骨頭上。
他開口,聲音是父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