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朝元年,霜降後第三日,漏斷更殘。
第十子仍立在禦道儘頭,像一截被雷劈過的枯鬆,耳廓裡殘留著那“被偷走的半拍”——不是聲音,而是一陣真空,心臟本該跳卻未及跳的空隙。那空隙如今被風灌滿,獵獵作痛。
他抬手,指尖觸到耳後一處凸起,像一粒早生的凍瘡,卻冰涼、堅硬,帶著金屬的冷鋒。父親臨終前以指為鑷、以氣為刃,把“半拍”嵌進他血脈——不是恩賜,而是詛咒:
“讓天下先聽你,再聽真朝。”
遠處,銅壺滴漏“嗒”一聲,比常日晚了半拍。
整座皇城隨之微晃,屋脊獸吻依次錯位,像被孩童撥亂的算盤珠。更詭異的是,無人察覺——出了第十子。他聽見磚瓦的驚呼、梁木的踉蹌、更夫心臟那聲遲到的“咚”。
被偷走的半拍,正從萬千生靈的胸腔裡,一粒一粒,歸位。
而他,成了它們共同的“補跳”。
……
第七子立在丹墀之下,龍袍袖口沾滿前夜的血。遺詔已焚,灰如雪,落在靴尖,像一場遲遲不肯融化的春雪。
他本可早登極,卻故意空出龍椅,等那“半拍”歸來——
父皇說過:
“真朝元年,若無殘拍歸位,龍椅隻是刑台。”
此刻,他看見第十子自禦道儘頭走來,步伐怪異:左腳永遠比右腳慢半拍,像踩著一支無形的破拍子鼓。每走一步,皇城便暗一次;再走一步,皇城又亮一次。
光影交閃之間,第七子恍惚看見父皇的幽魂——正俯在第十子肩頭,用隻剩骨骼的下巴,數著兒子們的心跳。
“十弟,”第七子開口,聲音被自己的回音切成兩截,“你把朕的半拍,帶來了?”
第十子停步,相距七步,恰是父皇倒下的地方。
他緩緩張口,卻先噴出一簇烏黑的血,血裡裹著那粒“金屬”——此刻已長成一枚銅錢大小的逆鱗,邊緣生著細小倒刺。
“不,”他啞聲道,“我來,是把剩下的半拍……也帶走。”
話音落地,皇城所有的鐘鼓同時啞聲。
世界陷入絕對靜默,隻剩兩顆心臟:
一顆在第七子胸腔,一顆在第十子掌心——
後者竟將那枚逆鱗按在自己心口,讓鱗上倒刺紮進心室,把最後一拍也生生剜出。
噗——
極輕,極重。
像有人合上一本千年未闔的賬簿。
第七子瞳孔驟縮,他看見第十子胸口塌陷成一枚黑洞,而自己的心臟卻驟然膨脹,幾乎撐裂肋骨。
原來父皇的遺詔還有最後一句,被血黏住,無人讀出:
“真朝者,剩一口氣者為皇,剩半拍者為寇。”
如今,那半拍被第十子主動獻出,皇城時間瞬間歸正。
更鼓齊鳴,獸吻複位,萬民抬頭,隻見新帝立於丹墀,手捂心口,麵如金紙。
而第十子已不見蹤影,原地隻剩一枚逆鱗,深深嵌進金磚縫隙,像一道永遠合不上的裂縫。
……
後世史官記載:
真朝元年霜降,上即位於殘拍歸位之時,大赦天下。
然皇城每至子正,總有一聲空鼓,自地底起,無源無由。
禁軍掘地三尺,得逆鱗一枚,觸者心裂。
帝命以鎏金匣封之,藏於太廟,永絕人視。
又十年,帝寢疾,太醫束手。
臨終,帝屏退眾人,獨對那匣,低語:
“老十,朕把天下還你,把半拍……也還你。”
言罷,自剜其胸,以血為譜,補跳那遲了十年的殘拍。
鼓聲遂絕。
而太廟深處,那枚逆鱗忽生裂紋,裂紋裡滲出一線新紅——
像極了一顆,終於學會遲到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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