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顏色,沒有聲音,天地像被一隻巨手倒扣在鐵甕之中。
第七子一步踏入,腳下卻踩不到實地——所謂“地麵”,是一頁頁被撕碎的遺詔,每一頁都大如席,薄如蟬翼,字跡鮮紅,尚帶溫熱。風不能起,聲不能傳,唯“重量”真實存在:那重量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感知,而是“身份”本身。
——“第七子”三字,在此地竟重若千鈞,壓得他踝骨“咯”地一聲裂出縫隙;裂縫裡卻沒有血,隻滲出淡淡朱墨,像禦筆批紅。
前方十丈,一襲龍袍背對他而立。
袍色無法分辨,因“色”已被第七子親手焚於無色之焰;袍上九龍亦無法窺見,因“形”亦被另一個他折入耳骨。可那襲袍依舊存在,以“權”的形式存在——像一柄無鋒之劍,像一道無字之旨,像一句無需出口的“奉天承運”。
龍袍之人開口,聲音並非傳入耳中,而是直接烙在第七子的心室壁上:
“朕,是第八子。”
一句話,第七子胸腔驟縮,心臟被那聲音烙得“滋”地焦黑,仿佛有人以燒紅的傳國玉璽,在他心室蓋下印文。
——第八子,本不該存在。
《血字遺詔》原隻七子,第七子為“終”,為“絕”,為“封口”。可如今,舊卷既裂,新卷自生;遺詔既焚,殘灰重篆。於是“第八子”自灰燼裡站起,以“權”為骨,以“絕”為血,以“朕”為皮。
第七子抬眼,耳骨微動,欲以回聲擊之,卻發現——
無聲可回。
權絕之域,連“回聲”亦被剝奪,唯“權柄”可說話。
第八子緩緩轉身,麵容赫然與第七子一模一樣,卻多了一物——
眉心,豎生一枚“鎮國寶璽”形骨核,一寸九分,通體透明,內蘊山河紋;紋裡血河奔湧,卻是倒灌——自萬民之口流入,自天子之耳灌出。
“朕為權之終極。”第八子抬手,五指皆戴“敕戒”,每一枚戒指皆以王朝玉璽所化。
“第一戒,封色——”
他食指點出,無色之域驟起波瀾,第七子周身殘存的無色之焰竟被強行壓回體內,化作一層“色牢”,皮膚瞬息染上玄、緋、紫、金……百色斑斕,卻非他所願,而是被“權”強製賜色。
“第二戒,封聲——”
中指再點,第七子耳骨炸碎,碎屑卻未飛散,而是倒刺回顱內,化作一對“鎖聽釘”,封死耳竅。
“第三戒,封名——”
無名指輕彈,第七子胸口那“第七子”三字忽被無形鐵刨一層層刨去,每刨一層,身形便矮一寸,骨肉便輕一分,仿佛整個人即將被刨成一張人形奏折,隻待朱批“發還”。
三戒過後,第七子已跪。
跪,卻未服。
他以額觸地,觸到的卻是滿地碎遺詔。遺詔上的紅字,被他額前滲出的無色之血一染,竟浮現一行行小字——
“朕之第七子,無目、無舌、無色、無聲,然——有權拒絕。”
那行字一現,第八子首度變色儘管色不可辨)。
“拒絕?”
第八子聲音如天憲,震得第七子五臟六腑同時出現朱批:“逆”、“叛”、“誅”、“絕”。
第七子卻張口——
口中無舌,無血,唯有一段白骨。
他以齒斷骨,骨裂成七截,每一截上竟天生一道紋:
“遺”“詔”“血”“字”“第七”“子”“權”
七截骨化作七枚“逆璽”,自他口中激射而出,懸於頭頂,排成一座“拒權大陣”。
陣成,天地忽現一道裂縫——那裂縫裡,有風、有光、有萬民嘶吼、有史官刀筆斷折之聲。
第八子怒叱,龍袍獵獵,五指齊張,五枚敕戒化作五條黑龍,龍首皆銜玉璽,直撲逆璽。
轟!
第一次碰撞,權與拒權,無聲卻崩天。
碎遺詔的地麵被掀翻,露出底下更深的一層——
那是“真正的遺詔原本”,以人皮為紙、以血髓為墨,字跡卻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