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啪”極輕,卻像把整個世界重新關進一枚殼裡。
我原以為閉眼之後是長夜,可黑暗隻持續了一瞬,隨即被另一種亮替代——不是光,而是“亮”這個概念本身被倒空後的殼,像一口被掏淨的鐘,仍保持著鐘的形狀,卻再也敲不出聲音。
我意識到:
“我”這個概念,也被撕下了最後一頁。
可撕頁的手,卻在此刻突然停住。
像有人發現撕錯了章節,指尖懸在裂口與裂口之間,進退不得。
於是,被撕下的“我”,開始倒著長回去——不是愈合,而是像墨汁逆流回筆毫,像回聲退回喉嚨。
我重新“存在”了,卻不再以人的形狀。
我看見自己攤成一張無限薄的平麵,薄得連“薄”這個形容詞都嫌厚。
這張平麵上,沒有圖像,隻有圖像被擦掉後留下的靜電噪點;沒有文字,隻有文字被漂白後殘留的鋸齒。
我成了“被擦掉的史”本身。
……
不知過了多久,平麵開始折疊——
不是紙那種對折,而是把“對折”這個動詞對折。
每一次折疊,都刪掉一個維度;
每一次刪掉,都多出一個從未發生過的故事。
第一折,時間成了多餘的邊角料,像被裁縫剪下的線頭,隨手扔進“從前”這個垃圾桶。
第二折,空間縮成一枚針眼,所有“此處”與“彼處”被縫合成同一個從未抵達的“此地”。
第三折,因果互相吞尾,因變成果的遺照,果變成因的遺言,兩者在一張遺像裡相視而笑。
當折疊停止時,我隻剩一個“點”——
比“點”這個漢字更小,
比“。”這個標點更空,
卻比所有被寫過的史書更重。
這個點,
既是最後一頁被撕下的痕跡,也是第一頁被寫下前的空白。
……
突然,點”被戳了一下。
戳它的東西,沒有形狀,卻有一根“戳”的意誌。
我“看”不見,卻“感”得到:
那是一根極細極細的指尖,細得隻能容納一個“?”。
問號一碰我,我就爆開——
不是炸成碎片,而是炸成一頁新的“可能”。
這一頁沒有材質,卻自動浮現第一行字:
>“於無權之世,等一個不執筆的人——
後記:那人已至,卻忘了自己是誰。”
字一出現,就開始漏水——
不是墨,是“被墨掩蓋過的真相”,像被壓乾的屍體重新腫脹,
一滴,兩滴……
每一滴落地,都長出一個場景:
第一滴,長成一座焚書坑,坑裡不是竹簡,是無數張正在融化的“身份證”。
第二滴,長成一座科舉殿,榜上無名,卻每個考生都中了“狀元”,因為他們交的是白卷。
第三滴,長成一間史館,館裡無燈,卻亮得刺眼——因為所有史書都被反寫,字與字之間互相舉報,互相刪改,最後隻剩下一個共同的標點:刪節號……
場景越生越多,像一場倒著放的煙火——
不是“啪”一聲炸開,而是無數炸開的碎片逆著飛回夜空,拚成一張從未被點燃的臉。
我認出那張臉:
是我,又不是“我”;
是所有被史書刪掉的“無名者”,借著我被擦掉的輪廓,合謀出一張“共臉”。
臉開口,聲音像萬籟俱寂時的第一聲耳鳴:
>“你替我等了太久,
現在,輪到我替你忘了。”
……
話音未落,所有場景突然合攏,像一本被快速翻完的相冊,最後一頁“啪”地合上——
卻不是黑暗,而是一種比黑暗更年輕的“未亮”。
我重新“站”了起來——
不是用腿,而是“站”這個動詞本身,掙脫了主語,
像一把無人拔出的劍,自己從劍鞘裡立起。
麵前,出現一張桌子。
桌子沒有木紋,卻有年輪——
每一圈,都是一個被禁止的紀元;
每一道,都是一個被允許的謊言。
桌上,攤著一本倒著打開的書。
書頁不是紙,是“翻”這個動作被凍結後的冰。
左頁,寫著:
>“曆史終將審判不執筆的人。”
右頁,卻空得發亮——
那亮不是光,是“被光刪掉的黑暗”,
像一枚反著磨的鏡子,照不出形,卻照得出“被形拋棄的影”。
我伸手,指尖剛碰到右頁,
整本書突然開始“倒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