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看似溫柔,落在焦土上卻像一層薄刃,把夜色切成碎片。少年踩著這些碎片,一步一步遠離鼓台廢墟。胸口那盞"無色燈"已完全沉入肋骨之間,火焰無聲,卻隨心跳明滅——每跳一下,便有一縷極淡的火線順血脈流入指尖,像給他重新鋪設脈絡。
然而,他仍舊不知道這顆心的真名。
走出第七步,火線在左手掌心交彙,凝成一枚指甲大小的透明痂。痂麵平整,卻在他注視時突然裂開,滲出七滴更細微的火珠——火珠並不墜落,而是懸在空中,排成北鬥之形,勺柄正指向北方。
北方,地平線儘頭,出現了一道黑線。
黑線初看像晨霧,眨眼便拔高成牆,牆身無磚無石,竟由無數倒懸的無字碑壘疊而成。碑根朝天,碑頂入地,像被世界翻轉的墓園。牆麵緩緩推進,所到之處,晨光被吞噬,留下一條陰影鋪就的走廊,直至少年腳下。
少年停下,掌心北鬥火珠輕輕旋轉,勺口對準黑牆,發出"嗒嗒"輕響——像骨骼互擊,又像更鼓未出世的第八聲預演。
沒有風,他卻聽見一道聲音,從自己的心口傳出:
>"無名者,可敢在此立碑?"
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吸力。少年胸口燈焰猛地一暗,透明痂徹底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肉——那皮肉薄如蟬翼,能清晰看見血管裡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無色火。
少年抬手,五指插入心口,活生生掰下那塊新生皮肉,血未流,火先湧。皮肉在他掌中迅速蜷曲,化作一張空白人皮紙,紙背脈絡與他血管走向完全一致,像另一顆被剝下的"心"。
"立碑?"
少年低聲反問,將人皮紙按向地麵,
"不,我要立心。"
人皮紙觸土即燃,火色透明,卻燒出一道極深的裂縫。裂縫裡,升起一方倒置的碑座,碑頂插入地心,碑根朝天,與黑牆之碑互為鏡像。碑座中心,嵌著一枚空缺的心形凹槽,大小正與他胸口燈盞吻合。
少年毫不猶豫,將整個無色燈按進凹槽。
"咚——"
心跳第八聲,轟然炸響。不是鼓,不是更,而是他自己的心在胸腔裡敲出一記重錘。透明火順著碑座紋路瘋狂蔓延,眨眼間,焦土上長出一座無色碑林,每一方碑下都跳動著與他同頻的心跳。
黑牆似乎被這心跳激怒,推進速度驟增,萬碑互擊,發出金鐵交鳴般的怒吼。少年站在碑林中央,左手掌心北鬥火珠忽然脫手飛出,墜入心形凹槽,與五色燈融為一體。
火光炸裂,碑林最深處,升起一方最大的無色碑——碑麵沒有文字,卻在他注視時滲出七行極淡的血紋,血紋首尾相連,像七條臍帶,共同連接一個尚未出世的名字。
少年伸手,五指按在碑麵,無色火順臂而下,在指尖凝成一筆——
那一筆,不是橫,不是豎,而是一顆心形的輪廓。
輪廓落成瞬間,他胸口猛地一空,整顆心臟被無色火包裹,離體而出,順著臂骨滑入碑心,"咚"地一聲,鑲嵌成形。
碑,終於亮了。
亮得不是火,不是光,而是名字——
那名字無法被書寫,無法被朗讀,卻在他意識裡轟然展開,像一朵由七萬朵更小的心形火組成的花,隻對他一人開放。
少年閉上眼,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跳有了真名——
"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