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萬歲聲浪滾過丹墀,像春雷碾地,卻壓不住更漏一聲滴響。
第七子抬手,冕旒前的十二旒珠亂顫,冰玉擊額,寒意透骨。
他本想開口,卻發現喉間先湧上一股鐵鏽——
那是皇帝斷指的血,順著珠串,流進他嘴裡。
鹹、腥,且帶著龍涎香的餘韻,像先帝抱他在膝頭時,禦案上常飄的那一縷。
“萬歲——”
第二聲呼喊尚未落,紫宸殿頂的琉璃瓦忽然“哢嚓”齊響。
不是裂,是長。
瓦當縫隙裡,擠出一條條細若發絲的漆黑指甲,像春芽頂土,卻反向天空。
指甲越長越快,眨眼織成一張黑網,將整座大殿籠入陰翳。
百官呼聲頓啞,如被巨手掐脖。
第七子抬眼,透過珠簾,看見太陽被指甲剪出一道缺口,缺口的形狀,正是他昨夜按在聖旨上的那枚血印。
二
“殿下……不,陛下!”
阿阮撲到階前,聲音細若遊絲,“它們在回詔。”
回詔——古書有記:
“若以非禮得璽,指骨不化,則天甲下覆,回詔於血。”
意思是:
誰用血寫罪己,誰就得用骨還。
指甲,是骨之刃。
第七子猛地扯下冕旒,拋向空中。
珠串炸裂,十二旒化作十二道白虹,斬向黑甲。
虹光所過,指甲寸寸斷碎,碎屑卻未落地,而是旋成一股黑風,卷住他右手。
無名之指末端,那枚嵌著玉璽殘角的傷口,被黑風一舔,竟生出新的甲麵——
更黑,更小,更亮,像一麵磨到極致的墨鏡,照出百官驚惶的臉,也照出他自己——
沒有影子。
昨日皇帝失去影子,今日輪到他。
三
“退——朝——”
司禮監新任秉筆王殊,嘶啞吼出這兩字。
無人敢動。
因為第七子忽然轉身,走向禦案,把那張“罪己詔”對折,再對折,折成一指寬。
然後,他將折好的聖旨,緩緩塞進右手無名之指與甲麵之間。
聖旨遇血,化作一條金線,鑽入甲下。
黑甲頓時透明,內裡有龍影遊走,卻缺了最後一節脊骨。
第七子抬眼,望向階下。
那裡,站著三位重臣:
中書令盧澄——太子少師,昔年力保東宮;
兵部尚書竇武——掌京畿三十萬禁軍;
左都禦史柳煥——禦史台火後,唯一活著的副都禦史。
三人同時抬頭,目光與他對撞。
沒有山呼,沒有舞蹈,隻有沉默的對峙。
沉默裡,指甲瘋長的聲音,像無數春蠶食桑,沙沙可聞。
四
“朕需一節脊骨。”
第七子開口,聲音不高,卻在黑甲共鳴下,震得殿梁灰塵簌落。
“一節脊骨,換天下暫安。”
盧澄先拜,笏板觸地,咚。
“臣,願獻。”
竇武與柳煥對視,亦隨之拜倒。
“臣等,亦願。”
第七子卻笑了,笑意透過透明黑甲,顯得森冷。
“諸公誤會,朕要的,不是太子的骨,也不是諸公的骨。”
他抬手,指向丹墀之下,那群仍跪地未起的百官。
“朕要的,是‘禮’之脊骨。”
禮,就是規矩。
規矩之脊,首在“儲君”。
東宮已空二十年,如今必須有人坐進去,壓住龍脈,才能叫指甲不再瘋長。
“傳詔——”
“即日起,立皇侄‘承德’為太子,入居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