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曆,無名元年·冬至。
太陽依舊被釘在薄霧裡,像一盞無人敢剔的殘燈,光線呈灰白色,落在皮膚上帶著細微的鏽味。
皇城改叫“零都”,禦道改叫“臍帶街”,朱雀門改叫“無舌關”。
——沈夜一句話,可讓山河易名,因為天下已無人敢開口反對。
一、血墨池
零都最深處的舊冷宮,被連夜掘成一座百丈深坑。
坑壁以人皮為紙,以肋骨為柵,底部灌滿血水,號曰“血墨池”。
沈夜下詔:
“凡天下有名字者,皆須以血為墨,親手寫己名於池壁;
不寫者,斬舌;
寫錯者,剜目;
寫而不真者,剝皮。”
於是,每日寅時,數千名從各州郡押解而來的百姓、官吏、僧道、娼妓,被蒙眼牽至池邊。
他們割指、滴血、執筆,在滑膩人皮上顫巍巍寫下自己原本的名字。
寫完的瞬間,血字立刻被池水吞噬,化作一縷赤霧,飄向空中,凝成一張巨大而無形的“名簿”。
名簿隻有沈夜看得見——
那是一卷由臍帶紋路編成的天書,每一滴血,便是一條性命的“真名”。
真名被奪,其人從此失聲,成為“啞民”。
啞民被驅回市井,依舊勞作、婚嫁、生老病死,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也聽不見彆人說話。
他們張口,隻能發出嬰兒般“咿呀”的氣流;
他們傾聽,隻剩耳膜裡空洞的風聲。
整座零都,一日之間,變成一座龐大而安靜的蜂巢,
隻有沈夜的聲音,在高空回蕩,像蜂王無形的嗡鳴。
二、第零帝
“朕是第零帝。”
沈夜站在白骨王座之巔,皇袍內襯那條烏金臍帶,已順著經絡爬到他右頰,在眼尾結成一枚蛇銜尾徽印。
蛇鱗開合,噴吐極淡的黑霧,霧氣所及,金石皆腐。
他自稱“第零”,因“一”有開端,“零”無始終;
既無前,亦無後,時間在他腳下,成為閉環。
史官杜無咎,隻剩一條左臂,仍被勒令記錄。
他跪伏在血墨池畔,以斷臂處蘸血,在人皮史冊上寫道:
“無名元年冬至,帝自號第零,奪天下真名,收聲於血墨池。
是日,風無聲,水無波,鳥無鳴,獸無啼。
史臣某,血竭而書,書至此,字忽飛起,排成蛇銜尾紋,繞臣頸三匝,臣將死未死,唯以眼白記事。”
寫完最後一個字,杜無咎的瞳孔驟然變成兩粒銅錢,骨碌碌滾入池中,
濺起兩滴極輕的血花,
——那是整部史冊裡,唯一被允許的“聲音”。
三、造名筆
真名越聚越多,臍帶天書已厚如山嶽,卻仍缺最後一頁。
白藏盲眼國師,以銀灰符紙覆麵,跪請:
“陛下,欲成‘造名’,須得三物:
一曰血墨,已備;
二曰骨筆,尚缺;
三曰真龍脊骨,為筆杆;
四曰前朝玉璽碎片,為筆鋒。
合之,可書‘第零帝’真名於蒼天,令日月俯首,山河失聲。”
沈夜聞言,笑而不語,
隻抬手,指向零都最北方——
那裡,曾是沈氏宗廟,供奉曆代皇帝金身。
如今宗廟已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人皮溫室”,
溫室內,一株株“龍脊樹”正抽枝發芽。
樹乾的芯,是沈氏曆代皇帝的脊椎;
樹皮的紋,是沈氏龍袍上的雲紋;
樹梢的果,是一顆顆尚未成熟的小“玉璽”,
——那是以先帝碎璽為籽,灌以皇族血,三年一結果,
如今,正好成熟。
沈夜攜白藏,步入溫室。
他親手折下一枚“龍脊枝”,又以指尖剖開枝心,
取出一截通體金赤、尚帶骨髓液的脊椎骨。
骨節自動咬合,化作筆杆,
枝頭那枚小果,被他捏碎,
碎片卻凝而不散,自行拚成一枚極細的“逆璽鋒”。
骨與璽相接,一聲嬰兒啼哭,自虛空傳來,
——那是“造名筆”初生的第一聲,也是天地間,唯一被允許存在的聲音。
四、無名之殿
冬至夜,血墨池沸騰,池水倒卷上天,凝成一座赤紅穹廬,
穹廬之下,白骨王座自行崩解,化作無數碎骨,
碎骨再聚,成為一座更高、更窄、更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