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利澤星係的陽光，透過“希望之光”號原“啟明星”號）重新校準的observationdeck高強度濾光舷窗，灑在梁熠的臉上。光線溫暖，帶著這顆新生恒星特有的、富含特定生命頻段的柔和光譜。他沒有像常人那樣眯起眼，隻是靜靜地站著，瞳孔自動調節，吸收著光能，如同植物進行光合作用。這並非刻意為之，而是這具身體在融合了蓋亞意識的生命能量後，產生的某種基礎生理層麵的“優化”。
他醒了。距離那場決定文明存亡的“天命裁決”之戰，已過去標準地球時間三十七個晝夜。
艦橋內，安靜得能聽到空氣循環係統細微的嗡鳴。所有船員，包括灰隼和陳駿，都屏息凝神，目光複雜地落在那個站在舷窗前的身影上。
梁熠的外表變化不大，依舊是略顯清瘦的身形，隻是皮膚下那種不健康的蒼白褪去了，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仿佛內蘊光華的健康色澤。但真正讓人感到陌生乃至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眸子，不再是之前因融合信標而產生的暗藍星璿，也不是與“意識熔煉”對抗後的空洞虛無，更非重傷瀕死時的黯淡。而是一種……極度平靜的深邃。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映照著舷窗外的星辰與蔚藍星球，卻不起絲毫波瀾。目光掃過之處，沒有探究，沒有好奇，隻有一種近乎絕對的洞察與理解，仿佛萬物在他眼中都已化為最基礎的數據流和能量模式。
他沒有轉身，聲音平靜地響起，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特的、消除了所有雜音的純淨感：“飛船生命維持係統效率提升12.7，但第三區能量導管存在0.03微米的應力疲勞裂紋，建議在下一個維護周期優先處理。格利澤恒星風活動將在14.3小時後進入活躍期，對地表通訊可能造成持續47分鐘的乾擾，需提前調整中繼衛星陣列角度。”
他一口氣報出了一連串極其精準的數據和預測，其內容涉及飛船工程、天體物理、通訊技術等多個毫不相乾的領域，且精確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沒有查閱任何資料，沒有進行任何計算，仿佛這些信息本就存在於他的意識中，可以隨意調用。
陳駿張了張嘴，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控製台上剛剛彈出的、關於能量導管裂紋的自動檢測報告，以及天體物理組提交的恒星風預測模型，結果與梁熠所言分毫不差！他喉嚨有些發乾，喃喃道：“熠哥……你……你怎麼知道的？”
梁熠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陳駿身上。那目光讓陳駿感到自己仿佛被一台超高精度的掃描儀從頭到腳透視了一遍，連內心深處最細微的情緒波動都無所遁形。
“信息存在於能量流動、物質振動和時空曲率之中。感知，然後理解，僅此而已。”梁熠的回答簡單直接，沒有任何情緒色彩，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他不再稱呼陳駿的外號，而是用了全名：“陳駿工程師，你的腎上腺素水平偏高，皮質醇分泌異常，建議進行15分鐘的正念呼吸調節，以優化工作效率。”
陳駿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眼前的梁熠，熟悉又陌生，強大得令人安心，卻又冷漠得讓人心慌。
灰隼邁步上前，他的目光同樣銳利，帶著軍人特有的審慎：“梁熠，你感覺怎麼樣？身體……還有哪裡不適嗎？”他問得小心翼翼，儘量避免刺激到對方。
梁熠的視線轉向灰隼，同樣精準地分析道：“灰隼指揮官，你的骨骼肌仍處於輕度緊張狀態，是長期處於戰鬥警戒下的生理殘留。身體機能恢複至最佳狀態的98.5。不適感……不存在。當前狀態，是現有條件下的最優解。”
最優解。這個詞讓灰隼心頭一沉。他寧願聽到梁熠抱怨疼痛，或者表現出劫後餘生的喜悅，哪怕是憤怒也好。但這種絕對的、抽離了所有情感的理性，讓他感到不安。
“林雪呢？”梁熠忽然問道，語氣依舊平靜，但問出這個名字時，他眼眸深處，那古井無波的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蕩漾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
“林博士在生態園區域。”灰隼立刻回答，“她恢複得很好，隻是……很擔心你。”
“擔心是不必要的情緒消耗。她的生命體征已於標準曆第29天恢複穩定，生理指標優於基準線11.2。”梁熠說著，抬步向艦橋外走去，動作流暢而高效，沒有絲毫多餘，“我去見她。同時，我需要全麵訪問‘希望之光’號及蓋亞意識網絡的所有數據庫。有新的……‘變量’出現了。”
變量？灰隼和陳駿對視一眼，心中凜然。梁熠口中的“變量”，絕不會是小事。
梁熠離開艦橋，行走在飛船的廊道中。他所過之處，燈光會自動調節到最舒適的亮度，氣壓和溫度也會發生微妙的改變，以適應他此刻的身體狀態。這並非係統預設，而是他與飛船控製係統乃至整個蓋亞網絡之間，存在的一種無形的、近乎本能的連接與乾涉。他就像一個人形的網絡節點，行走的中央處理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生態園區域位於飛船的中部，模擬出格利澤581g地表的自然環境。陽光模擬）透過高大的透明穹頂灑下，空氣濕潤，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清香。林雪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研究服，蹲在一片長勢喜人的、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新型蕨類植物前，小心翼翼地記錄著數據。她的臉色紅潤，眼神專注，似乎已經完全從之前的創傷中恢複，隻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化不開的憂鬱。
梁熠的腳步無聲無息，直到他走到林雪身後很近的距離，林雪才恍然驚覺，猛地回過頭。
四目相對。
林雪手中的電子記錄板差點滑落。她看著梁熠，看著他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驟然停滯。她期盼他醒來，期盼了無數個日夜，但當他真正站在麵前時，撲麵而來的卻是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距離感。
“梁……梁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梁熠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進行掃描：“林雪博士。你的生理狀態良好。但你的邊緣神經係統活躍度表明，你正處於焦慮和悲傷的混合情緒中。原因：對‘梁熠’當前狀態的認知失調。”
他直接點破了林雪的心緒，語氣卻像是在分析一組生物信號。
林雪怔住了，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她寧願他什麼都不說，也不願聽到他用這種冰冷的方式，解剖她的感情。
“你……你還是你嗎？梁熠？”她鼓起勇氣，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中許久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