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夢者”號如同一顆墜入水麵的淚滴,在維度間隙的漣漪中悄然隱沒。常規宇宙的星光、引力、時間感瞬間被扭曲、拉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混沌而絢爛的視覺與感知洪流。林雪被牢牢固定在領航員座椅上,周身包裹著特製的神經緩衝凝膠和生物能量場,但即便如此,她的意識仍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被來自更高維度的信息風暴衝擊得劇烈顛簸。
這不是航行,而是一種“滲透”,一種強行擠入宇宙結構更深層次褶皺的冒險。舷窗外沒有星辰,隻有不斷變幻、流淌的色塊與光影,時而如同梵高的星空般狂野燃燒,時而又化作克萊因瓶般違背歐幾裡得幾何的拓撲結構。物理定律在這裡失去了絕對意義,時間變得可逆且碎片化,空間如同被孩童肆意揉捏的橡皮泥,充滿了非理性的褶皺與斷層。耳邊如果還有“耳”這個概念的話)回響著並非聲音的“聲音”——那是維度摩擦產生的、直接作用於意識的背景“低語”,混雜著無數湮滅文明的悲鳴與新生恒星的呢喃。
“意識穩定度82,維度震幅接近閾值上限。”林雪強忍著靈魂層麵的撕裂感與認知失調帶來的惡心,通過深度神經接駁裝置向後方彙報,她的“聲音”在超維通訊鏈路中化作一段凝練的精神編碼。她必須將全部心神凝聚成一根堅不可摧的“錨”,一頭牢牢係住格利澤581g蓋亞網絡那磅礴而溫和的生命脈搏,另一頭連接著梁熠通過共鳴網絡傳遞過來的、如同北極星般穩定的意識引導。這是她在這片理性荒漠中唯一的導航儀和生命線。
“航道確認,維度渦流規避成功。保持靈能輸出頻率,接近第一處信標。”梁熠的回應如同暖流,瞬間撫平了她意識邊緣的毛躁。他的主體意識坐鎮於“希望之光”號深處的共鳴中樞,如同一位站在宇宙級海圖前的頂尖領航員,憑借對高維幾何的驚人直覺和對林雪生命頻率的精確感知,在混沌中為她勾勒出一條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安全路徑。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最大的支撐。
航行在一種極致的寂靜與喧囂的悖論中持續。不知是片刻還是千年,舷窗外那令人癲狂的混沌景象突然開始呈現某種內在的韻律。扭曲的色塊逐漸凝聚、排序,化作一條由無數自我旋轉的、散發柔和白光的柏拉圖立體符號構成的“隧道”,隧道壁上的幾何圖案不斷演化,仿佛在闡述著某種宇宙最深層的數學真理。隧道的儘頭,隱約傳來一股蒼茫、古老、並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悲傷氣息的引力波紋。
“檢測到強時空曲率異常,符合預設坐標特征。信息殘留場強度激增……讀數混亂……夾雜著……非因果律擾動!”林雪的精神編碼帶著震驚。非因果律擾動?這意味著那裡的時間序列可能是錯亂的,效果可能先於原因發生!
“減速,啟動最高級彆現實穩定錨。我們已進入目標影響範圍。”梁熠的指令帶著高度的警惕。即便是他,也對這種超越常規物理的現象充滿敬畏。
“織夢者”號如同潛入深海的發光水母,悄無聲息地滑出維度隧道,眼前的景象讓林雪的意識核心為之震顫。
那是一片無法用任何已知天文概念描述的奇詭空間。沒有上下左右,沒有中心與邊緣。無數巨大的、如同星球般龐大的文明造物殘骸,如同被凍結在時間琥珀中的巨獸屍骸,靜默地懸浮著。有的像是斷裂的世界樹,枝葉由凝固的能量脈絡構成;有的如同被撕碎的金字塔,散發著腐朽的神性光輝;更有一些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幾何結構,其存在本身就挑戰著視覺邏輯。這些殘骸來自截然不同的科技樹和審美體係,唯一的共同點是——它們都“死”了,死得如此徹底,連構成它們的基本粒子都仿佛失去了活力,隻剩下空洞的形式。一種比虛空更深的死寂籠罩著一切,連量子漲落似乎都已平息。
而在無數殘骸的拱衛中央,懸浮著一座相對完整的、通體由某種吞噬光線的絕對黑體材質構成的巨型正二十麵體結構。它沒有任何可見的接縫、窗口或標識,表麵光滑得如同事件視界,仿佛連目光都會被其吸收。那蒼茫古老的氣息和詭異的非因果律擾動,正是從這座“黑色神殿”的內部彌漫而出。
“一個……超維度的文明墳場?”林雪感到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與悲涼,“那個‘引導者’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展示失敗的後果?作為警告?”
“邏輯不完整。”梁熠的分析冷靜地透過鏈接傳來,“殘骸的‘死亡’狀態異常均勻,像是被某種全域性的、針對‘存在性’本身的法則武器瞬間抹殺。而那座黑色神殿……它的時空屬性是封閉環,內部可能是一個自洽的時序循環牢籠。這不像自然形成,更像是一個……‘展示櫃’或者‘監獄’。”
就在這時,那座黑色神殿的正二十麵體表麵,突然如同水麵般泛起了漣漪。漣漪中心,一點幽藍色的光芒亮起,迅速擴散,勾勒出一扇由純粹能量構成的、不斷變換複雜圖案的門戶。門戶深處,傳來一股溫和卻無法抗拒的牽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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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主動開啟了……邀請?”林雪緊張地調整著飛船姿態。
“概率極高。跟隨牽引,但保持最高戒備。我將嘗試同步解析門戶的能量簽名。”梁熠的意識高度集中,共鳴網絡的算力被調動到極限。
“織夢者”號被那幽藍光芒包裹,緩緩駛入能量門戶。穿越的瞬間,並沒有穿過實體的感覺,更像是經曆了一次短暫的“概念重置”。當感知恢複時,林雪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無限廣闊的、背景不斷流淌著銀河般數據流的純白空間。
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模糊不清的、由億萬顆細微光點構成的人形輪廓。它沒有固定的麵貌與性彆特征,光點如同呼吸般明滅,散發出一種非人性的、卻又帶著奇異智慧的平靜波動。
一個直接作用於林雪意識深處的意念響起,古老而空靈,仿佛來自時間儘頭:
“被選中的變量,歡迎踏入‘記憶回廊’。”
“我是‘守墓人’,亦是‘見證者’。於此地,看守逝去的輝煌,等待渺茫的希望。”
守墓人?見證者?林雪心中凜然,這似乎與“記錄者”是類似的存在,但職能更加具體。
“你指引我們穿越星海,所為何事?”林雪凝聚心神,發出詢問的意念。
“指引?不,我隻是回應了‘鑰匙’的共鳴。”守墓人的意念如同微風拂過湖麵,“你的意識中,攜帶著‘源初火花’的印記,那是啟動某些古老協議的必要條件之一。”
源初火花?是指梁熠融合的多種文明本源力量嗎?
“至於目的……”守墓人的光點微微流轉,純白空間中瞬間浮現出無數全息影像——那是不同文明發展到極致巔峰的畫麵,有的駕馭恒星能量,有的改寫生命形態,有的甚至開始嘗試創造微觀宇宙。但每一個文明的輝煌影像後,都緊跟著一幅定格畫麵:一道無法形容的、純粹“無”的界限掃過,所有的輝煌瞬間化為絕對的寂靜,如同被黑板擦抹去的粉筆畫。那便是“清道夫”的終極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