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李沐白眼中跳躍,卻暖不透他心底莫名升起的一絲寒意。他的目光,不受控製地落在馬車窗邊的那道身影上。
薑玖璃正專注地看著一本兵書,側臉在昏黃的光線下勾勒出清冷絕倫的線條,長睫低垂,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看得極認真,指尖偶爾劃過書頁上的陣圖,仿佛在推演千軍萬馬的廝殺。可李沐白的心,卻亂得像被貓爪撓過的絲線。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這麼久以來,從未見她真的喜笑顏開,仿佛七情六欲在她身上都淡薄如水。就連李洛薇——她一手帶出來的好徒弟,將承運商行發展至晏城,取得那般耀眼的成績,她也隻是微微頷首,讚一句“做得不錯”,那波瀾不驚的神情,讓他覺得這世間似乎沒有什麼能真正觸動她的心弦。
但昨晚不同。他親眼看見她對著那封來自朝城的信件展顏笑起,那笑容如同冰封湖麵驟然投入暖陽,碎裂開萬千晶瑩的光點,是從未有過的真切與欣喜。是因為謝翎嗎?那個如今在朝城風頭無兩的鎮國將軍?這個念頭像一根細刺,紮在他心口,不深,卻持續地泛著酸脹的疼意。
他看著燭光裡她沉靜的側臉,心中湧起巨大的荒謬與好奇。這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女子嗎?年僅十七,豆蔻年華,本該是閨中弄妝、傷春悲秋的年紀。可她卻能幫他分析錯綜複雜的朝局,製定環環相扣的策略;能將李府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應對各色人等遊刃有餘;其眼光之毒辣,思慮之周詳,手段之老練,遠超乎他的想象。她偶爾脫口而出的某些觀點,甚至帶著一種久居人上、俯瞰全局的篤定與漠然。麵對家宅內鬥,她從容不迫;麵對官場傾軋,她遊刃有餘;甚至在他暗中進行某些刀尖舔血的危險行動時,她也能保持驚人的冷靜,為他查漏補缺,仿佛早已習慣驚濤駭浪。那雙清澈眼眸深處,時常掠過的不是少女的懵懂與柔弱,而是某種曆經生死淬煉後的堅韌與決絕,讓人心驚,也讓人……心疼。
他覺得,自己像個隔著濃霧看她的人,隻有去走過她來時走過的路,淌過她曾淌過的血與火,才能真正觸碰到她那深藏在冰殼下的、真實的靈魂。所以這次的朝城他跟著來了。
而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這一年來,她那種不經意的、卻又無微不至的照顧。在他熬夜處理公務至深夜時,手邊總會悄然出現一盞溫度剛好的參茶;在他因舊疾複發低聲咳嗽時,她總能“恰好”命人備好效果奇佳的潤喉湯羹;在他因複仇大計受阻而心情鬱結時,她雖從不絮叨安慰,卻總能寥寥數語點破迷津,或是默默擺開棋盤,陪他對弈至天明,讓他躁動的心境在無聲的廝殺中漸漸平和。
李沐白發現自己越來越貪戀這種不動聲色的溫暖,目光越來越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專注看書時清冷的側影,她擦拭銀蛇劍時眼底閃過的凜冽寒光,她偶爾望著庭院落花時,流露出那轉瞬即逝的、與她年齡絕不相符的滄桑與哀傷……都像一根根輕柔卻執拗的羽毛,反複搔刮著他的心尖。
一種複雜難言的情感在他心中瘋狂滋長,早已超越了盟友間的欣賞與信任,更摻雜了男人對女人的強烈好奇、難以言喻的憐惜與……日益熾熱、無法忽視的傾慕。他發現自己會因為她對李洛薇露出哪怕一絲溫和便莫名不悅,會因為她一句無心的“注意身體”而心跳失序。他有時候會生出些荒唐的念頭:若是沒有這一身血海深仇,就這樣與她做一對尋常夫妻,柴米油鹽,似乎……也很不錯。他甚至有些不希望她如此堅強,偶爾,將肩頭重擔分予他,又何妨?
心思百轉間,他已不由自主地移到榻邊,離她更近。鬆木香氣淡淡縈繞。他伸出手,輕輕抽走了她手中的兵書。
薑玖璃抬眼,眸中帶著一絲被打擾的詢問。
“夫人,這麼暗的地方看書,仔細傷了眼睛。”李沐白的聲音比平時更低啞些,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為夫……肩膀借給你,睡吧。”
說著,他極其自然地拿起一旁李洛薇精心為他們準備的、用上好的火狐皮毛縫製的厚毯,展開,不由分說地蓋在了兩人身上。毛毯溫暖柔軟,將兩人籠罩在一方狹小卻似乎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裡。
薑玖璃被他這番舉動弄得微微一怔,隨即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不知道這隻心思深沉的小狐狸,今晚又在打什麼主意。不過,連夜奔波,她也確實乏了。難得此刻能拋開煩擾的家事國事,江湖風波。
她並未推拒,從善如流地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身,便輕輕靠在了李沐白寬闊堅硬卻意外令人安心的肩膀上。鼻尖縈繞上他衣襟間清冷的鬆香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書墨味,並不難聞。
閉上眼,感官卻更清晰。她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記憶中那個“少年”,肩膀已經變得堅實,身形也挺拔了許多,成了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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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著這令人安心的氣息,薑玖璃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竟真的沉沉睡去。
李沐白感覺到肩頭的重量,和她逐漸均勻綿長的呼吸,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緩緩填滿。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更舒適地依偎在自己懷裡,而非僅僅靠著肩膀。
溫香軟玉在懷,入鼻全是她身上那清冽似雪中寒梅的冷香。他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絕美容顏,燭光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長睫如蝶翼棲息,平日裡略顯蒼白的唇瓣此刻在睡夢中透出自然的嫣紅,如同初綻的花瓣,飽滿瑩潤,不點自朱,仿佛在無聲地邀請、等待著采擷。
李沐白的心跳驟然失控,如同擂鼓般在胸腔裡轟鳴。一股從未有過的、混合著緊張、渴望與某種罪惡感的熾熱衝動,猛地竄遍四肢百骸。喉嚨有些發乾,指尖微微顫抖。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微微低下頭去,屏住呼吸,向著那誘惑之源緩緩靠近……
近到能感受到她清淺呼吸拂過他唇畔的溫度,近到能數清她低垂的眼睫……
“公子,”車簾外,阿哲壓低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帶著一絲緊張,“前方官道有一小波軍隊駐紮,旗號……寫著‘謝’。”
旖旎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李沐白的動作僵在半空,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他眼底翻湧的情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打斷的懊惱和深沉的冷意。他極輕地、如同對待一片極易碎的雲彩般,幫熟睡的薑玖璃將頰邊一縷散落的發絲拂到耳後。
薑玖璃在睡夢中似乎被驚擾,無意識地嚶嚀一聲,往他懷裡更深地蹭了蹭,並未醒來。
“謝……”李沐白低聲重複著這個字,眸色晦暗不明。是了,這裡已是通往朝城的官道,除了謝翎,還能有誰?他定是得知了消息,前來接應薑玖璃的。
“嗯,”他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澀與不悅,“不用理會,繼續前行。”
阿哲隔著馬車簾子都能感受到自己家公子的不悅,正猶豫著是否要提議繞行小路,就聽得一陣急促有力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直奔馬車而來。
為首之人,一襲玄色勁裝,身姿挺拔如鬆,已然策馬到了車駕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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