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帶著一身冰棱般的恨意,頭也不回。
凜蕭溯風獨自站在祈願殿荒涼的庭院中,月光將他孤長的影子投映在冰冷的地麵上。方才與她激烈的對峙,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憎惡,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反複淩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記憶如同掙脫牢籠的凶獸,咆哮著將他拖回那個一切開始的年份——昊元四十八年。
那時,他還是鑠國太子。他從鑠國眾皇子中奪權而立,驚聞噩耗,他唯一的妹妹,被他如珠如寶寵大的凜蕭卿心,遠嫁大黎,竟在大婚當日自刎而死!消息傳回,他幾乎瘋了!恨意如同毒焰,瞬間焚毀了他的理智。他恨大黎,恨那個負心薄幸的六皇子薑硯辭,恨每一個大黎人!
在第二年春他親自帶領使團,踏入黎國皇城。他要在那片害死他妹妹的土地上,找到那個最耀眼、最被珍視的那顆明珠,然後……親手將她碾碎,讓她也嘗嘗妹妹所受的苦楚!
他聽說了那位九公主薑玖璃,被譽為大黎朝霞,容色傾國,備受先帝與兄長們寵愛。他故意在宮中行走,行至僻靜的祈願殿外,聽見裡麵傳來一陣銀鈴般的嬉笑聲。他駐足於院門外,隔著一樹紛繁盛開的桃花,看到了那個女子。
她穿著一身淺粉的宮裝,正站在高高的秋千上,不是讓宮女推動,而是憑借腰腿之力,自己掌控著秋千起伏的節奏。裙袂飄飄,墨發飛揚,在漫天粉白的桃花雨中,她笑得那樣燦爛,那樣無憂無慮,宛如一隻蹁躚於春光裡的彩蝶,周身都籠罩著一層耀眼的光暈。周圍的宮女們圍著她,鼓掌,喝彩,這裡與鑠國宮殿嚴肅莊重死氣沉沉不同,她的笑容比那灼灼桃花更加明媚動人。
她從秋千跳下來,看著他站在門外,她跑過來,明媚的彎著眼睛,白脂玉般的臉上帶著紅潤的光澤,還有一顆顆的汗珠:“你就是鑠國的太子?我是薑玖璃。”
那一刻,凜蕭溯風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跳失序的聲音。但隨即,妹妹的慘死浮現腦海,一股更加黑暗的欲望洶湧而上——如此美好,如此被珍視……好想,好想把她那雙美麗的翅膀折斷,將她囚於掌中,看著她哭泣,看著她絕望!
他當即向大黎先帝提出求娶九公主。果不其然,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堅決拒絕,無論是皇帝、皇後,還是她那幾位兄長,都異口同聲。這更激起了他的執念。他偏要得到她!再親手毀掉!
那位九公主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卻發現,她與一名年輕的黎國武將叫謝潯的關係匪淺,眼神交彙間的情意,她對他的笑靨,向他奔跑,甜蜜的叫他“謝潯”,她們比肩而立的背影,幾乎刺痛了他的眼。
嫉恨如火燎原。
他製造各種“偶遇”,她卻始終客氣疏離,保持著使臣與公主的距離,無可挑剔,卻也更讓他怒火中燒。
就在這時,她那看似溫文爾雅的皇叔,當時的宸王薑仲宸,秘密找到了他。薑仲宸提出一筆交易——他有辦法讓薑玖璃“自願”和親,條件是,凜蕭溯風需在他日後“需要”時,助他一臂之力。凜蕭溯風看出了此人皮囊下的野心與狠毒,心中不屑,冷然回絕:“無人可威脅孤,孤要的東西,自會取之。”
然而,薑仲宸還是去做了。他不知道薑仲宸用了什麼手段,最終,那個如同朝霞般明媚的少女,為了所謂的大黎百姓免受戰火,竟真的親自去請旨,自願踏上了和親之路。
大婚之日,他在鑠國皇宮前,看著送親隊伍緩緩行來。當她身著繁複嫁衣,步下鳳輦時,天地為之失色。可他也看到了,那個與她青梅竹馬的謝潯,竟作為送親副使,護在她身側,寸步不離!嫉恨的毒蛇再次噬咬他的心!他得到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
當夜,他沉醉於她驚人的美麗,卻又無法擺脫妹妹異國死去的陰影。他故意圓房之後扔下她,到東宮偏殿召來一名舞姬,命其跪在床榻邊,模仿交歡之聲,嘶喊了半夜。而他,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麵無表情地批閱著奏折直到天亮。
他找來婢女問她的情況,見她並不哭鬨,隻是日漸沉默,對他冷淡如冰,他知道,她心裡始終裝著那個人。
於是,羞辱變本加厲。
每夜換不同的女人在東宮寢殿跪地叫喊,次日便隨意封個名號;或是故意在她麵前,與封的新人調情,甚至有時情動,便不管不顧地將宮人趕走,強行要她。
他喜歡看她高傲的臉上出現隱忍的表情,也病態地期待著她偶爾因一些小事而流露出的片刻歡欣。他故意寵著一個慕權虛榮、手段下作的女人,看她被那女人仗勢欺辱,他心中竟會生出一種扭曲的想法,他想要她求他。隻要她求他,他就會將她捧到心上,可那個女人從未流一滴淚,未低下一次頭,直到那賤婢趁他離宮,竟打死了她身邊一個忠心的宮女。他看著她在宮女的屍體前,那麻木到近乎死寂的表情,沒來由地一陣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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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她像以前那樣笑,哪怕是假的。他下令殺了那人,她也沒再笑,他再次強要了她,這次,她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全程毫無反應。
他終於失控,發了瘋般地折磨她,直到看到她眼中燃起憤怒的火焰,他才像被燙到一般停下。然後,他抱著渾身冰涼的她,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兩日,仿佛隻有緊緊抱著,才能確認她還在。
她開始不吃不喝,形銷骨立。他慌了,以她的名義寫信回大黎,想讓她兄長來看望她。沒想到,來的竟是謝潯!她偷偷出宮與他見麵!他還查出了她竟一直在暗中服用避子湯!
他徹底瘋了!將她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密室裡,用鐵鏈鎖住,他問他為什麼?她看著他,眼神空洞,說:“凜蕭溯風,我從未愛過你。嫁你,隻為大黎百姓。”
那一刻,他聽到了自己世界崩塌的聲音。他鎖著她,日夜不休地折磨她,偏執地想要她懷上他的孩子,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她永遠捆綁在身邊。他定是瘋了。
後來,他收到了薑仲宸的密信。彼時薑仲宸已登基,提出新的交易——讓鑠國發動對邊月城的戰爭,替他除掉謝青山及其十萬謝家軍,他會讓薑硯辭隨軍,並“割讓”邊月城。凜蕭溯風知道,若應下此事,他與她之間,將再無轉圜餘地。
他找了個借口,騙她隨軍同行,他想的是,以她為質,或許能逼謝青山退兵,不必血流成河,也能完成與薑仲宸的交易,還能……將她帶在身邊。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裡竟剛烈至此!在陣前,她用他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他的戰袍。她看著他,眼神冰冷而絕望,用儘最後力氣說:“凜蕭溯風……你錯了……”
她錯了?他錯了?他哪裡錯了?!他隻是想把她留在身邊而已!
抱著她迅速冰冷、輕飄飄的身體,一種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席卷了他!仿佛心臟被生生剜去,留下一個血淋淋的、永遠無法填補的空洞!他才知道,那些折磨、那些羞辱、那些強取豪奪,不過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表達那早已深植、卻扭曲不堪的愛意!他愛她!不知從何時起,早已愛她入骨!
可一切都晚了。
薑仲宸那邊竟做的如此絕決,以假聖旨逼謝青山出兵。他隻能按約定,圍殺了謝青山,坑殺了十萬謝家軍。謝潯為保護薑硯辭戰死。而薑硯辭,紅著眼眶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的妹妹,他看著薑硯辭,去問我妹妹吧!……正好,他親手送他下去,給他的卿心,賠罪。
後來,他登基為帝。他將後宮那些用來氣她、傷她的女人全都遣散。她的貼身侍女靈溪,懷著仇恨,模仿她的姿態來勾引他,他知道她暗藏的心思,他不願計較。甚至順水推舟封她為妃,隻為能有一個正當的理由,時常去她曾經住過的“璃心殿”畫不同的她,守著那些她留下的、早已失去溫度的舊物,獨自咀嚼著無儘的悔恨與思念。
很可笑,不是嗎?他坐擁萬裡江山,卻連一個真心想留住的人都留不住。他用最錯誤的方式愛著她,最終換來的,是她攜著滔天恨意歸來,與他……不死不休。
凜蕭溯風緩緩閉上眼,一滴滾燙的液體,猝不及防地從眼角滑落,迅速湮沒在衣襟深處,無聲無息。
這世間,最痛的懲罰,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曾擁有,卻被自己親手摧毀,永世不得。
不死不休,就不死不休吧!至少還有些羈絆不是嗎?他笑著咽下淚,恢複往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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