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夜色像浸了油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屋頂上。西營副將周奎的帳內,油燈被罩上了厚厚的布罩,隻漏出一圈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桌前幾張緊繃的臉。
“張校尉帶信說,北營的孔明燈會在三更準時升起,紅焰為號。”周奎的手指在粗糙的地圖上劃過,指尖沾著的燈油在“西城門”三個字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屆時我會以‘換防’為名,調走門崗半數人手,你們趁機把吊橋鐵鏈弄鬆。”
坐在對麵的南營偏將趙虎狠狠咬了口麥餅,餅渣掉在胸前的甲胄上都沒察覺:“放心,我帶的人都是手上有活的,當年修城牆時,這些鐵鏈的機關摸得比自家炕沿還熟。”他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解開後露出幾截磨得發亮的鐵鉤,“這是特意打製的‘斷鏈器’,隻要鉤住鏈環,三個人合力就能拽開鎖扣。”
角落裡的親兵突然輕叩了三下桌子,眾人立刻噤聲。周奎吹滅油燈,帳內瞬間陷入黑暗,隻有窗外透進的月光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輪廓。片刻後,屋頂傳來三聲輕響——是約定好的暗號。
周奎摸黑走到帳門後,壓低聲音問:“東西帶了?”
帳簾被掀開一條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進來,遞過個巴掌大的木盒。周奎接過時,指尖觸到對方掌心的厚繭,知道是天宇那邊派來的人。
重新點上燈,木盒裡的東西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裡麵是二十枚刻著“天”字的令牌,還有一張手繪的布防圖,圖上用朱砂標著魏章親兵營的位置,旁邊小字寫著“三更一刻,西北角會有騷亂,可引開主力”。
“天將軍果然周到。”趙虎摩挲著令牌上的紋路,“有這東西,屆時城門衛見了,保管不敢攔。”
周奎卻盯著布防圖上的朱砂印,眉頭微蹙:“西北角騷亂?會不會太冒險?魏章的親衛營可不是吃素的。”
“這是天宇那邊的安排,”帳外傳來低低的回應,“李都尉的舊部會配合行動,他們熟門熟路,不會出岔子。”
眾人沉默著交換眼神,李都尉是上月因“通敵”罪名被魏章斬了的東營統領,死前還被當眾鞭笞了三十,他的舊部早就憋著一股火。
周奎將令牌分到各人手裡,指尖的溫度透過木牌傳過去,燙得人心裡發緊:“記住,令牌彆亮太早,等吊橋放下再出示。趙虎帶十個人守城門內側,見著紅焰燈就砸鎖;我去調開巡邏隊,爭取拖到你們得手;剩下的人跟我堂弟周平走,去清魏章的親兵營後路——動作要快,天亮前必須控製住軍械庫。”
趙虎把令牌塞進甲胄內側,胸口被硌得生疼,卻覺得踏實:“放心,我那幾個兄弟,當年都是響馬出身,開鎖比開門還快。”
帳外傳來巡夜的腳步聲,眾人迅速吹燈散場。周奎站在帳口望了望,魏章的中軍大帳還亮著燈,隱約有斥罵聲傳來,想來又在處置“通敵”的士兵。他冷笑一聲,轉身從床底拖出個木箱,裡麵是他偷偷攢下的傷藥和半袋乾糧——等獻了城,這些該給老娘送過去了。
同一時刻,南營的草料房裡,張遷正借著馬燈的光清點人數。二十個精挑細選的士兵蹲在乾草堆上,每個人手裡都攥著塊碎銀子——那是天宇的人提前給的“安家費”。
“記住,聽到西城門那邊傳來鑼聲,就往西北角衝。”張遷壓低聲音,手裡的木棍在地上劃著,“那邊是魏章的糧倉,守兵雖多,但都是些老弱,你們隻管用火箭燒糧,動靜越大越好。”
一個臉上帶疤的士兵摸了摸懷裡的藥瓶,那是天宇的軍醫給的治傷藥,他娘的腿疾就靠這個吊著命。“校尉,燒糧會不會太可惜?”
“可惜個屁!”張遷踹了他一腳,“那糧倉早被魏章的人搬空了,裡麵堆的都是些發黴的麥殼,燒了正好給咱們打掩護。”他從懷裡掏出個火折子,晃了晃,“等見著紅焰燈,就點火!”
士兵們不再說話,默默檢查著懷裡的火石和短刀。草料房外,巡邏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張遷迅速吹滅馬燈,眾人瞬間隱入乾草堆的陰影裡,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在黑暗中起伏。
北城的箭樓裡,老王縮在垛口後,手裡攥著那半塊麥餅。天宇的人說,等獻了城,就安排他去給天將軍當親兵,月錢是現在的三倍,還能把老家的婆娘孩子接來。他摸了摸胸口的令牌,冰涼的木牌硌得胸口發燙,像揣了塊火炭。
遠處的中軍大營突然響起一陣喧嘩,似乎又有人被拖去刑場。老王往嘴裡塞了口麥餅,餅渣嗆得他直咳嗽。他抬頭望向夜空,三星已過中天,離三更越來越近了。
西營的軍械庫旁,周平正帶著人檢查繩索。這些繩索是他偷偷攢了三個月的,足夠從城牆順下去二十個人。他哥周奎說了,隻要控製住軍械庫,魏章就算想反撲也沒兵器可用。牆角的陰影裡,幾個士兵正用布擦拭著鏽跡斑斑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記住,動作輕著點,”周平壓低聲音,“軍械庫的守衛是我同鄉,到時候他會‘不小心’把鑰匙掉在地上,撿起來直接開門就行。”
士兵們點點頭,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忍不住問:“平哥,獻了城,咱們真能過上安穩日子?”
周平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望向天宇軍營的方向,那裡的燈火像一片安靜的星海。“會的,”他說得肯定,“我昨天見著從那邊跑過來的王二,他說那邊頓頓有肉,傷兵還能喝上熱湯——總比在這兒天天挨罵強。”
夜色漸深,大梁城像一頭沉睡的巨獸,隻有零星的火把在街道上移動,劃出短暫的光軌。沒人注意到,西城門的門軸悄悄被抹了油,北營的乾草堆裡藏著引火的硫磺,連魏章親兵營外的狗都被悄悄喂了帶麻藥的肉骨頭。
周奎站在帳外,看著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令牌。風裡似乎已經帶了些微的躁動,像暴雨來臨前的悶熱。他知道,再過一個時辰,這座壓抑了太久的城,就要徹底變天了。
三更的梆子聲遲遲未響,城牆上的守兵頻頻望向西北方,手裡的兵器握得越來越緊。黑暗中,無數雙眼睛盯著夜空,等著那三盞紅焰燈升起——那是信號,是希望,也是一場風暴的開端。
城內的暗流,已快要湧到水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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