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的炭火越燒越旺,將劉邦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敲著案幾,目光在張良臉上轉了兩圈,突然笑了:“張先生方才說共擊章邯,可我聽說,楚軍前些日子在崤山折了不少人手?章邯那老狐狸的秦軍殘部,可不是好啃的骨頭。”
張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沫沾在唇角,他卻沒擦,隻淡淡道:“崤山那是小敗,霸王帶的不過是先鋒營,主力仍在函穀關待命。倒是漢王,去年在陳倉被章邯偷襲,糧草營燒了半座,至今還沒補回來吧?”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劃,“章邯的軟肋在側翼,楚軍從南攻,漢軍從北襲,兩麵夾擊才有勝算。若漢王執意孤軍守關,怕是等不到秋收,秦軍就會先繞到你後方斷了糧道——畢竟章邯最擅長的就是抄後路,漢王該比我清楚。”
劉邦的手指猛地頓住,案幾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身後的酈食其剛要開口,被劉邦用眼色按住。“張先生倒是消息靈通,”劉邦扯了扯衣領,像是在散熱,“可函穀關地勢險要,我軍據關而守,秦軍想進來也沒那麼容易。倒是楚軍,若真如張先生所說兵強馬壯,為何不獨自破秦?偏要來尋我合作?”
“獨吞關中?”張良挑眉,語氣裡帶了點嘲諷,“霸王說了,吃相太難看容易噎著。再說,漢王守函穀關這些日子,難道沒發現關內各縣的鄉紳都在觀望?他們既怕秦軍反撲,又怕楚軍獨占關中,若漢王與我軍結盟,打出‘共分秦地’的旗號,那些鄉紳才敢公開支持你——畢竟,誰也不想得罪將來的新主。”他俯身從行囊裡掏出一卷冊頁,攤開在案上,“這是關中十三縣的名冊,標紅的都是擁秦派,標藍的是中立派。您看,藍多於紅,可他們現在誰也不敢動,就怕站錯隊。一旦楚、漢聯手,這些人立馬會倒向咱們,糧草、向導,還用愁嗎?”
劉邦的目光在名冊上掃了又掃,指尖點在標紅的“櫟陽縣令”上:“這老小子是章邯的表親,上個月還派人送了十車糧草去秦軍大營。張先生覺得,這種人會因為一個盟約就倒戈?”
“他敢不倒戈?”張良聲音冷了幾分,“楚軍破城後,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他這種人。可若是漢王安插自己人去櫟陽,名不正言不順,鄉紳們定會抱團抵製。但若打著‘共分’的旗號,您派去的人是‘楚、漢共同任命’,那些人就算心裡不樂意,也得捏著鼻子認——畢竟,誰也不想同時得罪兩家。”他頓了頓,語氣放緩,“漢王想想,獨自據守,您最多占個函穀關,其餘十二縣還是秦人的天下;聯手破秦,十三縣您分七縣,難道不劃算?”
劉邦沉默了,手指在“七縣”兩個字上反複摩挲。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咚——”,已是二更天。酈食其湊到劉邦耳邊低語:“主公,他這是用利益套咱們呢,七縣之說未必作數。”劉邦沒理他,抬頭看向張良:“七縣?哪七縣?得寫進盟約裡。還有,各縣的稅賦、徭役,我說了算,楚軍不能指手畫腳。”
“盟約可以寫‘關中諸縣,破秦後按戰功分轄’,”張良立刻接話,避開直接承諾,“至於治理權,自然歸屬地主官。但糧草得統一調配——總不能漢軍這邊缺糧,楚軍那邊囤著發黴吧?”他拿起筆,在盟約草稿上添了一句:“兩軍糧草共管,戰後按轄地人口比例分配餘糧。”
“不行!”劉邦一把按住他的筆,“糧草是命脈,豈能共管?我漢軍的糧,憑什麼讓楚軍插手?”他眼神銳利起來,“要麼各管各的,要麼這盟約就彆談了。”
張良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突然笑了:“漢王是怕咱們克扣你的糧?那換個說法——楚軍出三成糧,漢軍出兩成,合起來作為機動糧,誰先攻入鹹陽,機動糧就多拿一成。這樣總行了吧?”他提筆修改時,故意把“三成”寫得格外重,墨跡暈開,像個陷阱。
劉邦果然上鉤,盯著“機動糧”三個字:“先入鹹陽者多拿一成?”他忽然拍案,“好!就這麼定!但我有個條件,藍田縣必須歸我——那裡的鐵礦是造兵器的關鍵,楚軍不能搶。”
張良筆尖一頓,藍田縣確實是關中最大的鐵礦,劉邦這是掐住了軍械的要害。他故作猶豫,手指在案上敲了半晌,才咬牙道:“可以,但鹹陽城得歸楚軍——霸王說了,要在鹹陽祭告天地,告慰項梁將軍的在天之靈。”項梁是項羽的叔父,當年死於秦軍之手,這話堵得劉邦沒法反駁——總不能說不讓人祭奠先烈。
“鹹陽歸楚軍……”劉邦咂摸了一下,突然笑了,“行!但鹹陽的庫銀,得平分。”
“庫銀可以分,但傳國玉璽得歸楚軍。”張良寸步不讓,“那是天下正統的象征,霸王要用來號令諸侯的。”
“玉璽?”劉邦眼裡閃過一絲貪婪,隨即又壓下去,“行,玉璽歸你,但後宮的宮人得歸我——總不能讓楚軍把美人都擄走了吧?”
張良差點被茶水嗆到,他沒想到劉邦會提這個,皺眉道:“漢王是來破秦的,還是來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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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逸結合嘛。”劉邦笑得不懷好意,“再說那些宮人都是秦室的,留著也是浪費,不如分給弟兄們當賞賜。”
“這事得戰後再說,”張良含糊帶過,把話題拉回來,“眼下最要緊的是定下出兵日期。霸王說,三日後卯時,楚軍從藍田道出發,漢王從陳倉道走,午時在鹹陽城外會師,如何?”
劉邦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伸手:“筆墨伺候!”他親自提筆,在盟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個鮮紅的指印。“張先生,”他把盟約推過來,“若楚軍失約,我劉邦第一個不饒。”
張良拿起盟約,仔細看了一遍,也簽下名字。墨跡未乾,他就卷起來塞進袖中,起身道:“三日後見。”
劉邦卻叫住他:“張先生留步——聽說項羽在彭城納了個美人,是秦宮的舊人?”他笑得曖昧,“要是破了鹹陽,有好看的可彆忘了分我兩個。”
張良回頭,眼神冷得像冰:“漢王還是多想想三日後怎麼破陳倉道吧,彆到時候被秦軍堵在半路,連鹹陽城的影子都見不著。”
帳外的風卷著雪粒打在布簾上,張良掀起簾子時,寒意瞬間裹住全身。他回頭望了一眼,劉邦正和酈食其低頭說著什麼,燭火在他們臉上投下算計的陰影。張良冷笑一聲,將盟約揣得更緊了——這紙盟約不過是層窗戶紙,誰都知道雙方各懷心思,但至少,他們暫時找到了一個可以借力的支點。
三日後的會師能否成行?先入鹹陽者真能多拿一成糧?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劉邦已經被拖入了楚軍的節奏,而他張良,終於可以回稟霸王:第一步,成了。
馬蹄踏碎雪粒,往楚軍大營的方向疾馳。張良低頭看了眼袖中的盟約,墨跡已乾,卻像是還在發燙——這上麵的每一個字,都是日後交鋒的籌碼,也是埋在劉邦腳下的引線。至於何時點燃,就看楚軍的刀,夠不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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