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沒能完全驅散李家屯上空殘留的陰霾，卻已經照亮了李家祖宅院內的狼藉。
碎木、磚石、凝固發黑的血跡，以及空氣中尚未散儘的、淡淡的煞氣與龍威混合的怪異味道，都在無聲訴說著昨夜那場短暫的、卻堪稱慘烈的衝突。
胡三奶奶幾乎是一夜未眠。
她強撐著傷勢初愈的身體，指揮著幾個僥幸未在昨夜衝擊中魂飛魄散的、道行淺薄的小仙多是些灰家、白家的晚輩），勉強清理著院子。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太大動靜，驚擾了內堂裡那位。
她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門後，是吃了薯片、說了要喝甜豆漿、然後回去睡覺的李默。
十八年的認知在一夜間被徹底碾碎，重塑。此刻的李默在她眼中，不再是無用的凡人，而是一座沉默的、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海。敬畏，混雜著難以言喻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常老大盤踞在院角一株被煞氣侵蝕得半枯的老槐樹下，巨大的蛇軀上傷口已經結痂，但內裡的損傷遠未恢複。它冰冷的豎瞳同樣時不時掃過內堂的門，眼神複雜。昨夜那一絲淡金色的氣息，不僅穩住了它的傷勢，更讓它停滯多年的修為瓶頸，竟然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這恩情，這手段……它不敢細想。
“三奶奶，”一個穿著灰布短褂，尖嘴縮腮的小老頭——灰家的一個晚輩，搓著手，壓低聲音湊過來，臉上還帶著未散的驚惶，“門外……來了好些‘人’，都在探頭探腦，問……問昨夜的事……”
胡三奶奶眉頭緊鎖。消息傳得比她預想的還要快。李家屯不是封閉的，昨夜那麼大的動靜，龍威浩蕩，煞氣衝天，不可能不引來四方窺探。這些“人”，有鄰近村落的保家仙，有山中修行的精怪，甚至可能有些遊蕩的孤魂野鬼。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板，儘管內裡虛空，麵上卻強自鎮定：“告訴他們，李家無事，隻是昨夜有不長眼的邪祟闖陣，已被誅滅。請他們回吧。”
小老頭應了一聲，顛顛地跑向大門。
胡三奶奶知道這說辭瞞不了多久，那些老油子個個鼻子比狗還靈，院裡的龍威和血腥味可沒那麼容易散去。但能擋一時是一時，至少在李默“醒”之前，不能讓人打擾。
她現在的一切行動準則，都圍繞著內堂裡那位還在睡覺的少年。
就在這時——
“吱呀——”
那扇牽動了所有目光的木門，被從裡麵拉開了。
李默依舊穿著那身藍色睡衣，頭發亂得像雞窩，他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走了出來。陽光落在他身上，普普通通，甚至帶著點少年人的慵懶和迷糊。
然而，就在他踏出房門的瞬間。
院子裡所有的仙家，包括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動作齊齊一僵，本能地低下頭，屏住了呼吸。那幾個正在搬運碎石的小仙，更是腿一軟，差點當場跪下去。
無形的壓力，並不霸道，卻仿佛源自生命層次的區彆，讓它們靈魂都在微微顫抖。
李默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院裡的氣氛，他眯著眼，適應了一下光線，然後目光就落在了胡三奶奶身上。
“豆漿呢？”他問，帶著剛睡醒的鼻音，理直氣壯。
胡三奶奶一個激靈，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道：“啊？哦！豆漿！準備了，準備了！”她慌忙轉身，從旁邊一個勉強完好的石磨旁端過一個粗瓷大碗，裡麵是冒著熱氣的、乳白色的豆漿，旁邊一個小碟子裡放著雪白的砂糖。
這是她天沒亮就指揮小仙們現磨的，用的是最好的豆子，不敢有絲毫怠慢。
李默接過碗，看也沒看，直接將那小碟子砂糖全部倒了進去，拿起勺子，“嘩啦嘩啦”地攪動著，然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嗯，還行。”他咂咂嘴，評價了一句。
就著這滿院狼藉和尚未散儘的煞氣，少年悠閒地喝著甜豆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