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屯的平靜,薄得像一層窗紙。
城隍司判官狼狽退走的第七天,那層窗紙被捅破了。不是被某隻特定的手,而是被一股渾濁的、裹挾著血腥與貪婪的洪流。
最先察覺不對的是常老大。盤踞在院角老槐下的巨蛇,在某個月色稀薄的深夜,猛地昂起頭顱,冰冷的豎瞳望向屯子東南方向,喉嚨裡發出低沉壓抑的嘶鳴。它嗅到了風裡帶來的、數十裡外飄散開的濃重血腥氣,以及至少十幾種不同來源的、駁雜而暴戾的妖氣與煞氣。
胡三奶奶幾乎同時驚醒,衝出房門,臉色煞白。她感受到的更多是混亂的“意”——貪婪、瘋狂、殺戮,像瘟疫般在荒野中蔓延,而傳播的源頭,正朝著李家屯的方向移動。
“來了……”她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不是恐懼來敵,而是恐懼可能因此驚擾到內堂那位。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
屯子裡起得最早的老人,剛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就被眼前景象駭得癱軟在地。
屯子口,那棵作為界碑的老槐樹下,掛著三具屍體。
一具是穿著破爛皮甲的彪形大漢,胸口插著他自己的鬼頭刀,刀身從中斷裂,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
一具是個乾瘦老者,穿著類似薩滿的服飾,手中緊握的一麵獸皮幡旗被撕得隻剩殘片,喉嚨被利爪洞穿。
第三具則是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看似文弱,身邊卻倒著一個碎裂的酒壇,壇口殘留著暗紅色的、散發著腥甜異味的液體,而他七竅流血,死狀詭異。
這三具屍體,像是被隨意丟棄的垃圾,掛在了李家屯的門戶上。他們身上殘留的氣息斑駁而強橫,生前顯然都不是易與之輩,此刻卻都成了無聲的警告,或者說……挑釁。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屯子裡炸開。村民們緊閉門戶,連哭喊都不敢大聲。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第一時間趕到屯子口,看著那三具屍體,臉色凝重至極。
“是‘黑山三煞’,”胡三奶奶認出了那彪形大漢和乾瘦老者,聲音低沉,“盤踞在黑風嶺的三個積年老妖,手段狠辣,沒想到……”
常老大巨大的蛇軀繞著老槐樹遊走一圈,冰冷的豎瞳掃過那書生:“還有‘五通神教’的餘孽,擅長以邪酒惑人心智,奪人修為。”
這三個,任何一個單獨拎出來,都足以讓以前的李家嚴陣以待。可現在,他們卻像三隻被隨手捏死的蟲子,掛在了這裡。
是誰做的?目的何在?
是警告屯子裡的人?還是……在做給屯子裡的某位看?
“清理掉。”一個平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猛地回頭,隻見李默不知何時也來了,依舊穿著那身藍色睡衣,雙手插兜,麵無表情地看著樹上的屍體,仿佛在看三塊風乾的臘肉。
“少主,這……”胡三奶奶欲言又止。
“礙眼。”李默補充了一句。
常老大不再猶豫,蛇尾一甩,卷起三具屍體,如同掃開幾片落葉,將其遠遠拋入了遠處的深山峽穀之中。
然而,屍體可以清理,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和那無形的壓力,卻無法輕易散去。
隨後的幾天,李家屯外圍,開始不斷出現類似的景象。
有時是幾具不知名精怪的殘骸,被丟棄在河灘;有時是某個小門派修士的法器碎片,散落在田間;偶爾甚至能看到兩撥不同來曆的人馬在屯子外不遠的地方血腥火並,最終同歸於儘,留下滿地狼藉。
就像有無形的鬣狗,被某種氣息吸引,聚集在獵物巢穴的周圍,互相撕咬,試探,用死亡劃下各自的界限,也覬覦著巢穴深處的“美味”。
李家屯,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心。而漩渦的邊緣,是不斷累積的斷刀、殘旗、空酒壇,以及更多的無名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