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
秋陽流淌而入,將來人的身影勾勒得清晰。
並非想象中仙風道骨的老者,也非煞氣騰騰的魔頭。
那是一個穿著月白長袍的人。袍服樣式古樸,不染塵埃,料子非絲非麻,流淌著淡淡的、柔和的光暈。麵容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清輝之中,看不真切,隻能隱約感覺其輪廓完美得不似凡人,帶著一種超越性彆的、亙古的寧靜。
他站在那裡,周身沒有任何法力波動,卻仿佛與這方天地,與這秋日的陽光、微風,乃至腳下的大地,都融為一體。他就該在那裡,如同山該在那裡,水該在那裡,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在看到這白袍人的瞬間,靈魂深處便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與渺小感,仿佛螻蟻仰望星空,連敬畏的念頭都生不出,隻剩下本能的、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它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連呼吸都屏住了。
白袍人沒有看它們,他的目光,越過開門的李默,直接落在了院內,落在了那張石桌,以及桌上那盤隻落了兩三子的殘局上。
他的目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了一圈極淡的漣漪。
李默站在門口,看著門外的白袍人,臉上那絲極淡的追憶之色已然褪去,恢複了慣常的平靜,甚至比平時更平靜些,如同古井無波。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先開口。
空氣中,隻有秋風拂過藍布旗的獵獵輕響,以及……從後院隱隱飄來的、烤紅薯的焦甜香氣。
這詭異的沉默持續了數息。
最終,是那白袍人先動了。他沒有說話,隻是對著李默,微微頷首。動作優雅自然,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意。
然後,他邁步,跨過了門檻。
在他踏入院內的瞬間,胡三奶奶和常老大感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風停了,聲音消失了,連光線都似乎變得柔和而緩慢。整個院子,不,是整個界域,都因他的到來而陷入了一種絕對的“靜”。
李默對此似乎毫無所覺,他側身讓開,在白袍人進入後,隨手又將門關上,發出“哢噠”一聲輕響,打破了那絕對的寂靜。
白袍人徑直走向石桌,在之前玄塵老道坐過的那個石凳上坐下。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盤殘局。
李默也走過去,在對麵的主位坐下。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石桌,一盤未竟的棋。
依舊無人說話。
白袍人伸出修長完美、仿佛由光凝聚而成的手指,拈起了棋罐中的一顆白子。他的動作舒緩而精準,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
他沒有看向李默,隻是凝視著棋盤,似乎在推演著無窮的變化。
李默也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那籠罩在清輝中的、模糊的麵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生。
白袍人拈著棋子的手,緩緩抬起,懸在了棋盤上空。他的指尖,有微不可查的星輝流轉。
他就要落子。
這一子,將指向何方?是攻?是守?是開辟新局,還是終結舊篇?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它們能感覺到,這一子落下,恐怕將引動難以想象的因果。
然而,就在白子的尖端即將觸及棋枰的刹那——
白袍人的動作,頓住了。
他的手指停在半空,微微偏頭,似乎……“聽”到了什麼。
不是聲音,是一種……“意”。
是從後院飄來的,那烤紅薯的香氣,更加濃鬱了。焦糖的甜香混合著薯肉樸實的味道,在這充斥著無形道韻與棋局殺機的院子裡,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鮮活,如此……真實。
白袍人懸著的手,緩緩收了回來。他將那顆溫潤的白子,輕輕放回了棋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