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被遠遠甩在身後,融於晨霧,再不可見。官道土路漸漸被更加堅實、卻也更顯冰冷的砂石路麵取代,路兩旁不再是連綿的田埂與荒草,開始零星出現些低矮的磚房,煙囪裡冒著與李家屯截然不同的、帶著煤煙氣的炊煙。
空氣變得渾濁,風中夾雜著塵土、牲畜糞便以及某種……屬於“很多人”的、混雜的氣息。偶爾有拖著貨物的牛車吱呀呀經過,車把式用好奇而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這一對步行的、穿著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年輕男女。
李默撐著那把舊油紙傘,步履平穩,目光平淡地掃過沿途景象,仿佛隻是從一個尋常村落走向另一個。他灰色的布衣在帶著塵灰的風中微微拂動,卻纖塵不染。
糖糖緊緊跟在他身側落後半步,最初的新奇過後,那雙大眼睛裡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她下意識地又朝李默靠近了一點,幾乎要挨到他的胳膊,小手不安地攥著自己鵝黃色的衣角。這裡的“人氣”太盛,也太雜,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偷偷抬眼去看李默的側臉,見他依舊那副八風不動的平靜模樣,心頭才稍稍安定,連忙又從袖袋裡摸出一張新的、印著小貓圖案的彩色糖紙,低頭用手指細細撫摸著,借此緩解心中的躁動。
日頭升高了些,驅散了部分薄霧,前方出現了一個略顯嘈雜的聚集地——幾排灰撲撲的平房,一個掛著褪色木牌、寫著“河口鎮”字樣的簡陋車站,以及一輛渾身哐當作響、噴著黑煙的老舊長途汽車。
車站前稀稀拉拉站著些等車的人,穿著或藍或灰的工裝或舊軍便服,臉上帶著奔波勞碌的疲憊與麻木。李默和糖糖的出現,如同水墨畫裡滴入的兩點異色,瞬間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些目光裡,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幾分對“不同”的天然排斥。
李默恍若未覺,徑直走向那輛像是隨時會散架的長途汽車。
售票員是個裹著厚棉襖、臉頰凍得通紅的中年婦女,正靠在車門邊磕瓜子,看到走過來的李默和糖糖,愣了一下,隨即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嚷嚷:“去哪兒的?買票!一人一塊二!”
李默沒說話,手在看似空蕩的衣袖裡一摸,撚出兩張皺巴巴的、印著“壹圓”和“貳角”的綠色紙幣,遞了過去。動作自然,仿佛那錢本就該在那裡。
售票員接過錢,狐疑地打量了他幾眼,又看了看他身後那個漂亮得不像話、卻穿著古怪襦裙的少女,撇撇嘴,撕了兩張薄薄的車票遞過來:“後邊找座兒去!東西放好,丟了不管啊!”
李默接過車票,轉身登車。糖糖連忙跟上,學著他的樣子,也想從自己袖袋裡掏錢,卻被李默一個眼神製止。她眨了眨眼,乖巧地收回手,跟著他上了車。
車內空間狹小,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汽油、汗味和劣質煙草的刺鼻氣味。座位是硬塑的,蒙著一層油膩的汙垢。幾個早早上車的乘客或靠著窗戶打盹,或目光直勾勾地看著窗外,對上來的人沒什麼反應。
李默選了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將舊傘靠在腳邊,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對外麵灰撲撲的街景產生了興趣。
糖糖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小小的身子幾乎陷進堅硬的座椅裡。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這氣味、這環境,都讓她極為不適。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默,見他依舊平靜,便也強迫自己安定下來,隻是那雙小手,又開始無意識地疊起了那張小貓糖紙,將其折成了一隻歪歪扭扭的紙鶴。
車子猛地一陣抖動,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噴出更濃的黑煙,緩緩啟動。
顛簸、噪音、汙濁的空氣……糖糖的小臉微微發白,胃裡有些翻騰。她緊緊抿著唇,強忍著不適。
就在這時,一隻粗糙的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試圖去摸糖糖放在膝蓋上的手,伴隨著一個帶著酒氣的、含混不清的聲音:“小、小妹子……長得真、真水靈……跟哥、哥說說話……”
是一個坐在過道另一側、穿著邋遢工裝、滿臉通紅的中年男人,眼神渾濁,帶著令人作嘔的淫邪。
糖糖嚇得渾身一顫,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回手,整個人下意識地就往李默那邊擠去,小臉上血色儘褪,眼睛裡瞬間蓄滿了驚恐的淚水。
那醉漢見糖糖躲閃,反而更加得意,嘿嘿笑著,竟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想要湊過來。
也就在他起身的刹那——
“哐當!”
行駛中的汽車仿佛碾過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猛地一個劇烈顛簸!
那醉漢猝不及防,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了出去,“嘭”地一聲悶響,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前排堅硬的座椅靠背上,哼都沒哼一聲,直接軟倒在地,暈了過去。額角迅速腫起一個大包,滲出些許血絲。
車內一陣小小的騷動,有人驚呼,有人低聲議論,司機在前麵罵罵咧咧。
糖糖驚魂未定,小手緊緊抓住了李默的衣袖,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李默依舊看著窗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鬨劇與他毫無乾係。隻有他放在膝蓋上的左手,食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像是撣去了什麼微不足道的灰塵。
他任由糖糖抓著自己的衣袖,沒有推開。
糖糖感受到他衣袖下傳來的、穩定而令人心安的溫度,狂跳的心漸漸平複下來。她鬆開手,小聲地、帶著哭腔道:“……謝謝。”
李默沒回應。
糖糖也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將那隻折得歪歪扭扭的紙鶴糖紙,小心地放回了袖袋。然後,她學著李默的樣子,也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灰色的建築逐漸增多,低矮的平房開始被更高的、貼著白色瓷磚的樓房取代,電線杆如同蛛網般林立。喇叭聲、叫賣聲、機器的轟鳴聲……各種屬於城市的噪音,開始隱隱傳來。
河口鎮已被甩在身後。
前方,是更加龐大、更加喧囂,也隱藏著更多未知的——都市。
那把靠在李默腳邊的舊油紙傘,傘尖在顛簸中輕輕敲擊著車廂地板,發出規律的、細微的聲響,像是在為這趟駛向紛擾塵世的旅程,打著沉默的節拍。
而糖糖袖袋裡那些五彩斑斕的糖紙,和她那顆隻係於一人身上的心,便是這趟旅程中,唯一鮮明而甜暖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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