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胖子的動作很快,或者說,是錢老板那邊催得急。
第二天晌午剛過,田胖子就又一頭汗地鑽進了清風巷七號,臉上帶著種混雜著興奮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大師!神了!真是神了!”他還沒站穩,就迫不及待地嚷嚷開來,聲音因為激動有些發顫,“周老板家,按您說的法子辦了!”
他灌了一大口糖糖遞過來的涼茶,抹了把嘴,開始唾沫橫飛地講述。
周老板起初對那套“掃地灑灰吃素”的方子也是將信將疑,奈何家裡怪事鬨得人心惶惶,老太太病情反複,醫院查不出毛病,隻說憂思驚懼過度。死馬當活馬醫,周老板心一橫,推掉了所有應酬,勒令全家老小,連同保姆司機,一起上手大掃除。
那真是掘地三尺般的清掃。廚房裡,常年油汙堆積的灶台背麵、櫥櫃頂角,衛生間下水道口黏膩的汙垢,甚至各個房間家具背後、窗簾盒上積攢的灰塵,全都清理了出來。過程苦不堪言,周老板自己都多年沒乾過這種粗活,累得腰酸背痛。清掃出來的汙穢之物,用黑色厚實垃圾袋裝了好幾大包。
然後便是灑生石灰混朱砂。牆角、下水口、衣櫃背後、床底,凡是陰暗角落,都細細灑上。那石灰遇潮氣的嗤嗤聲,混合著朱砂特有的礦物腥氣,在房子裡彌漫開來。
頭兩天,似乎沒什麼變化,水龍頭夜裡依舊會自己響兩聲,碗碟在沒人時偶爾還會發出令人牙酸的碰撞聲,那股若有若無的腐爛腥氣,仿佛被石灰味壓下去一些,但並未完全消失。周家人心裡直打鼓,覺得這法子恐怕不靈。
轉折發生在第三天深夜。
周老板因為心裡有事,睡得淺。約莫淩晨兩三點鐘,他迷迷糊糊間,聽到廚房方向傳來一陣極其細微、但又清晰無比的“沙沙”聲,不像老鼠齧咬,也不像水流,倒像是……很多很多細小的腳在地上摩擦爬行,間或還有低低的、仿佛無數人在一起哽咽歎息的雜音。
他嚇得一個激靈,汗毛倒豎,猛地坐起身,側耳細聽,那聲音卻又消失了。他心驚膽戰地打開床頭燈,推醒身邊的妻子,兩人互相壯著膽,躡手躡腳走到臥室門邊,悄悄拉開一條縫,朝外麵的客廳和廚房方向張望。
沒有想象中的鬼影幢幢。
然而,借著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微光,他們清晰地看到,下午才剛剛仔細灑過石灰朱砂的客廳牆角、廚房門口的地麵上,不知何時,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暗黃色的、類似油垢般的粘稠水汽,正緩緩地、如同擁有生命般,向著臥室門的方向“蠕動”過來!那“沙沙”聲,正是這粘稠水汽移動時發出的聲音!空氣中,那股腐爛的腥氣驟然變得濃烈刺鼻!
周老板嚇得差點叫出聲,他妻子更是死死捂住了嘴,渾身發抖。
就在那暗黃色的粘稠水汽快要觸碰到臥室門框時,地上灑落的生石灰和朱砂混合物,突然像是被無形之力引動,微微泛起了紅光!一股灼熱的氣息升騰而起,與那暗黃粘稠的穢氣碰在一處。
“嗤——!”
仿佛燒紅的烙鐵燙進了油脂裡,一陣劇烈的、令人牙酸的反響起,伴隨著一股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焦臭腥氣猛地爆開!那暗黃色的穢氣如同被灼傷般劇烈翻騰、收縮,發出更加密集、尖銳的哽咽聲,迅速向後退去,縮回了廚房和衛生間的方向,地麵上隻留下幾道迅速乾涸、顏色發黑的汙漬。
那一夜,周家無人再眠。
但自那之後,怪事戛然而止。
水龍頭不再自鳴,碗碟安然無恙,連那縈繞不散的腐爛腥氣也徹底消失了。老太太雖然還病著,但精神明顯安穩了許多,不再驚悸夢囈。
“周老板今天一早親自給我打的電話,聲音都在抖,說是遇著真神仙了!”田胖子說得口乾舌燥,又灌了一口水,眼睛放光地看著李默,“錢老板那邊也說了,報酬立刻奉上,絕對讓大師您滿意!周老板還想親自登門拜謝,讓我給攔住了,我說大師喜歡清靜,不喜打擾。”
李默坐在藤椅裡,聽著田胖子繪聲繪色的描述,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當聽到那暗黃色、粘稠如油垢、能自行蠕動的穢氣時,眼神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積穢成形……”他低聲自語,指尖在藤椅扶手上輕輕敲擊,“這城裡,死氣沉濁之物,倒是比山裡養得更肥。”
他抬眼看向田胖子:“錢呢?”
田胖子一愣,趕緊從隨身挎著的、鼓鼓囊囊的布包裡,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雙手恭敬地遞到小幾上:“這兒呢,大師。周老板的一點心意,現金。數目……不小。”他咽了口唾沫,沒敢具體說,但那信封的厚度,顯然遠超之前處理邪畫和青銅匣子的報酬。
李默看也沒看那信封,隻是對田胖子擺了擺手。
田胖子立刻明白,這是讓他處理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收好,心裡樂開了花,這不僅是錢,更是他田胖子在這行當裡地位的象征!連特彆事務處理局都碰了釘子,周老板家棘手的“穢”也被大師隨手化解,以後誰還敢小看他“李大師事務所”的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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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那您歇著,我再去外麵轉轉,看看有沒有彆的‘業務’。”田胖子識趣地告退,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小院。
院子裡又安靜下來。
糖糖對錢沒什麼概念,她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她湊到李默身邊,小聲問:“默默,那個‘穢’……很厲害嗎?聽起來好惡心哦。”
“汙穢之物,聚而成精,算不上厲害,隻是膈應人。”李默淡淡道,“人心怨懟,生活積垢,皆可成穢。都市人雜,欲念紛繁,樓宇逼仄,生氣流轉不暢,正是此類東西滋生的溫床。”
他難得解釋了幾句,目光卻若有所思地投向院牆之外,那片被高樓分割的天空。
周老板家的“穢”能凝聚到近乎顯形、主動侵襲生人的地步,絕非一日之功。這背後反映出的,是這片城區,乃至這座都市,某種沉屙積弊的“地氣”問題。
麻煩,果然是無處不在。
……
接下來的幾天,清風巷七號似乎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李默大部分時間依舊窩在藤椅裡,對著那局懸浮雙子推演,或者翻閱那幾本快被翻爛的古籍。糖糖則忙著她的“內務”,打掃院子,洗洗涮涮,偶爾對著空氣練習她那時靈時不靈的“力量”,雖然進展甚微,但她樂此不疲。
田胖子則像一隻嗅覺靈敏的獵犬,在外奔波,憑借著周老板案例帶來的名聲,又接連接觸了幾單不大不小的委托。有家裡老人去世後總感覺陰風陣陣的,有公司新搬的辦公室員工接連做噩夢的,甚至還有懷疑自己佩戴的古玉有問題導致運勢低迷的。
這些小事,田胖子按照李默偶爾提點的一兩句“常識”,或者自己去廟裡求些開光物件當然是李默默認無用但也不會阻止的方式),大多也能應付過去,實在棘手的,才會帶回清風巷,請李默“掌眼”。李默往往隻是瞥一眼當事人帶來的照片或描述,點出關鍵,比如“方位衝煞,挪個屏風”、“器物染了陰血,用陽光暴曬三日”、“自身心氣虧損,少熬夜多靜心”之類,便能解決問題。
“李大師”的名聲,在某個特定的、隱秘的圈子裡,開始悄然流傳。不再是僅僅局限於古玩街韓掌櫃、錢老板那個小範圍,而是逐漸擴散到了一些更富有、更有權勢,同時也更相信這些玄妙之事的階層。
田胖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腰包也肉眼可見地鼓了起來,連帶著對李默和糖糖的照顧也更加儘心儘力,每日帶來的吃食點心都越發精致。
然而,這種表麵上的“業務興隆”和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這天下午,田胖子匆匆從外麵回來,臉上帶著一絲不同於往常的凝重。
“大師,”他湊到藤椅邊,壓低聲音,“我感覺……好像有點不對勁。”
李默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田胖子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低聲道:“這兩天,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盯我的梢。”
他描述起來,那種感覺若有若無。有時候是在茶館打聽消息時,感覺鄰桌有雙眼睛總有意無意瞟過來;有時候是在去委托人家的路上,感覺身後有輛車不近不遠地跟著,拐了幾個彎還在;甚至有一次,他晚上從外麵回來,走進清風巷口時,隱約覺得巷子對麵的陰影裡,站著個人,等他定睛看去,又空無一物。
“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想多了,”田胖子皺著眉頭,“可這感覺今天特彆明顯。剛才我去城東給一戶人家送化解衝煞的桃木劍,回來時繞了路,故意在個商場裡兜了幾圈,那種被盯著的感覺……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