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的鎏金銅樓剛過巳時,簷角的銅鈴還隨著初冬的微風輕輕搖晃,殿內暖閣裡熏著的龍涎香氤氳繚繞,將窗外的寒氣隔絕得一絲不漏。女帝指尖捏著的朱筆懸在奏折上方,正要落下朱砂批語,殿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到近乎踉蹌的腳步聲,伴隨著內侍總管高顯那變了調的高喊:“陛下!八百裡加急——北疆軍報!”
暖閣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女帝猛地抬眸,那雙素來沉靜如深潭的鳳目裡驟然閃過一絲驚色,手中的朱筆“嗒”地落在明黃奏折上,暈開一小團刺目的紅。高顯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殿內,懷裡抱著的軍報信封邊角已被馬蹄和風雪磨得毛糙,封口處蓋著的“北疆都護府”鎏金大印,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人眼慌。
“呈上來。”女帝的聲音比平日沉了三分,指尖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高顯顫抖著將軍報遞上,信封上“十萬火急”四個朱字是用狼毫蘸著朱砂寫就,筆畫淩厲,仿佛能透過紙背,看到北疆戰場上紛飛的烽火。女帝親手拆開火漆封口,展開信紙的瞬間,眉頭便死死擰了起來——信紙邊緣沾著的,竟是點點暗紅的血漬,不知是信使的,還是前線將士的。
信上的字跡潦草而急促,墨跡多處暈染,顯然是在極度倉促和慌亂中寫就:“啟稟陛下,突厥主力於十月廿八夜踏破雁門關,大軍三萬餘,攜攻城器械南下,攻勢凶猛如虎狼!左營、右營連日血戰,傷亡逾千,雁門守將趙都尉力竭戰死……更甚者,軍中疫情複燃,此次較之八月更烈,病患高熱不退、咳血不止,一日之內病倒百餘人,營中軍醫束手無策,將士未上戰場先臥病,戰力已損三成!北疆危矣,懇請陛下速調援軍、急運藥材!”
“砰!”女帝一掌拍在禦案上,茶盞裡的茶水潑濺而出,滾燙的水珠落在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突厥小兒,竟敢趁我軍疲弱之時來犯!疫情……又是疫情!”她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目光掃過殿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宮牆,看到千裡之外那片被戰火和瘟疫籠罩的北疆大地。
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個時辰內便傳遍了京城權貴圈。永寧侯府內,謝晏剛由侍從攙扶著,在庭院裡走了半圈——半月前他為護駕遇刺,胸口那道刀傷深可見骨,太醫再三叮囑需靜養百日,此時傷口雖已結痂,卻仍不能受力,稍一動作便牽扯著疼。
可當管家拿著軍報匆匆跑來,聲音帶著顫抖說出“北疆烽火再起,突厥南下,軍中疫情爆發”時,謝晏臉上的蒼白瞬間被一層寒霜取代。他猛地推開侍從的手,不顧胸口傳來的劇痛,踉蹌著衝向書房,一把抓過那份軍報,逐字逐句地讀著,指腹反複摩挲著“傷亡逾千”“戰力損三成”這幾個字,眼中的暖意一點點褪去,隻剩下化不開的冰寒和憂色。
“侯爺,您慢點,傷口會裂開的!”侍從急得直跺腳,卻不敢上前拉扯。
謝晏卻像是沒聽見,他將軍報攥得死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北疆是他守了五年的土地,那裡的每一寸疆土,每一個將士,都刻在他的骨血裡。突厥人素來狡猾,往年多在開春南下,此次卻選在初冬——分明是算準了北疆天寒地凍,糧草難運,又趁著他重傷在京,想一舉攻破防線!更可恨的是那疫情,八月剛壓下去,如今卷土重來,還來得更猛,這哪裡是天災,倒像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備車,入宮。”謝晏猛地轉身,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侯爺!您的傷……”管家急得滿頭大汗,“太醫說您至少還要靜養一個月,此時入宮請命,陛下定然不會準,您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軍情如火,哪能等得及一個月!”謝晏抬手按住胸口,那裡的傷口正隱隱作痛,可比起北疆的危局,這點痛算得了什麼,“北疆將士在流血,在拚命,我豈能縮在侯府養傷?就算拚著傷口裂開,我也要回去!”
他說罷,不等管家再勸,便大步走向內室。侍從不敢耽擱,連忙取來他的朝服,可謝晏卻擺了擺手,徑直拿起掛在衣架上的那件玄色勁裝——那是他在北疆時常穿的衣裳,袖口和領口還沾著淡淡的風沙氣息。他動作略顯笨拙地穿上勁裝,胸口的傷口被布料牽扯,疼得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卻依舊咬牙係緊了腰帶。
入宮的馬車一路疾馳,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敲在謝晏的心尖上。他靠在車壁上,閉目沉思——突厥大軍三萬,北疆現有守軍不足兩萬,還要分兵防守各處關隘,兵力本就吃緊,如今又添了疫情,戰力大損,若不及時趕回督戰,用不了十日,雁門關怕是真的要守不住了。
長信宮暖閣內,女帝見謝晏一身勁裝前來,臉色蒼白,胸口的衣襟上甚至隱隱滲出一絲血跡,不由得皺緊了眉頭:“謝晏,你的傷還沒好,不在府中靜養,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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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請命,即刻返回北疆督戰!”謝晏單膝跪地,聲音鏗鏘有力,儘管胸口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悶咳了一聲,卻依舊挺直了脊梁,“北疆乃國門,絕不能丟!突厥來犯,疫情肆虐,臣身為北疆都護,豈能坐視不理?”
“胡鬨!”女帝沉下臉,“你的傷有多重,太醫難道沒告訴你?你此時回去,彆說督戰,怕是連馬背都上不去!北疆危局,朕豈會不知?可你若倒下了,北疆才是真的沒了主心骨!”
“陛下!”謝晏猛地抬頭,眼中是灼灼的光,“臣的傷,臣自己清楚!隻要能上戰場,能守住北疆,這點傷不算什麼!軍中將士多是臣一手帶出來的,他們信臣,臣也信他們!臣懇請陛下準奏,若此次不能擊退突厥,臣願以死謝罪!”
女帝看著他堅定的眼神,心中又氣又疼。她何嘗不知道,謝晏是北疆的定海神針,有他在,將士們才有主心骨。可戰事疊加瘟疫,北疆如今已是危如累卵,謝晏傷勢未愈,這一去,怕是九死一生。她沉默了許久,終究是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罷了,朕準你所請。但你記住,務必保重身體,不許逞強。朕已命兵部即刻調兩萬援軍,再讓太醫院備足藥材,三日後與你一同北上。”
“謝陛下!”謝晏重重叩首,額角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離開皇宮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卻照不進謝晏心中的陰霾。他沒有回侯府,而是直接去了城西的醫學館——蘇清歡此刻正在那裡,監督醫女們炮製藥材。
蘇清歡見他來了,先是一愣,隨即注意到他臉色不對,胸口的勁裝還沾著血跡,連忙上前扶住他:“你的傷怎麼了?是不是又牽動了?”
“無礙。”謝晏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帶著藥材的清苦,卻讓他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北疆出事了,突厥南下,軍中疫情複燃,我已向陛下請命,三日後便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