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了擬定《漕運改良疏》的旨意,蘇清歡回到縣君府時,已是月上中天。庭院裡的海棠剛抽出新蕊,夜風吹過,落了一地細碎的花影。她獨坐於書房,案上攤著空白的宣紙,手中狼毫懸而未動——宏觀的構想容易,可具體到海船如何造、航線如何定、港口如何修,她卻是兩眼一抹黑。
這個時代的海船,最多隻敢在近海航行,船體簡陋,抗風浪能力極差;至於航線,全憑老船工的經驗,連一張像樣的海圖都沒有。若隻憑著“多一條腿走路”的想法,便要推動海運,無異於紙上談兵。
“必須找到可借鑒的經驗。”蘇清歡揉了揉眉心,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人——謝晏。鎮北侯府世代將門,不僅鎮守北疆,前朝時也曾參與過沿海防務,府中藏書樓裡,或許藏著關於海運、海戰的古籍?
事不宜遲,她從錦盒中取出那枚玄鐵令牌——這是女帝特許她調動影衛的信物。指尖在令牌上摩挲片刻,她提筆寫下一行字:“速查鎮北侯府藏書樓,凡涉及前朝海運、海船製式、海外見聞之典籍,儘數謄抄送來。”
影衛的效率極高,不過三日,便將一疊泛黃的舊書送到了蘇清歡手中。大多是些記載沿海汛防的小冊子,價值不大,直到一本線裝脫落、封麵寫著《海疆紀略》的殘本,才讓她眼前一亮。
這本書的作者是前朝一位名叫鄭和的水師千戶,半生漂泊海上,書中零星記載了他隨船隊南下的見聞——有“島夷環伺,以香料易絲綢”的描述,有“海中有巨魚,能掀翻糧船”的警示,更難得的是,書末附有三幅手繪的海船草圖,分彆標注為“福船”、“廣船”、“沙船”,雖線條粗陋,卻標出了船體結構、桅杆數量與風帆樣式。
蘇清歡反複翻看,眼中漸漸有了光芒。這三艘船各有優劣:福船高大,適航性強,卻吃水深,難近淺灘;廣船堅固,抗風浪,卻載重有限;沙船平底,能在淺海航行,卻經不起深海風暴。
“若能取其所長,補其所短呢?”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帆船紀錄片,現代帆船的水密隔艙、三角帆、平衡舵等設計,或許能用到這裡。
她當即鋪開宣紙,研墨揮毫。先畫船體,以福船為底,加寬船身,增加吃水深度以穩重心;再將船體分隔成十二個獨立的水密隔艙,即便一處破損,也不會導致全船進水;桅杆設三根,主桅杆掛方形硬帆,便於借順風航行,兩側副桅杆掛三角軟帆,可調節角度,應對側風;船尾棄用老式的固定舵,改用可靈活轉動的平衡舵,提升操控性;最後,在船舷兩側加裝護板,既可防海盜登船,又能增強船體強度。
整整一日,書房內隻聽得見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待她放下筆時,一幅詳儘的“改良海舟圖”已然成型,圖旁還附有注解,詳細說明了各部分設計的用途:“水密隔艙,防沉;三角軟帆,禦風;平衡舵,易操;載重可達五千石,為現有漕船三倍。”
畫完海舟圖,蘇清歡意猶未儘。她又取來一張更大的宣紙,憑著記憶,勾勒出東海南海的海岸線——從江南的鬆江港、寧波港,到南方的泉州港、廣州港,再到海外的琉球群島、呂宋島,甚至標注出一條從鬆江直抵天津衛的航線,用紅筆圈出沿途的避風港與暗礁區。雖因記憶模糊,許多島嶼的位置並不精準,卻已是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東海南海略圖》。
三日後,蘇清歡帶著海舟圖與海略圖,前往工部衙署與船匠、水師將領們議事。當她將圖紙鋪開在大案上時,原本喧鬨的廳堂瞬間鴉雀無聲。
工部營繕清吏司的郎中王墨,是造了三十年船的老匠人,此刻正戴著老花鏡,手指微微顫抖地摸著圖紙上的水密隔艙:“這……這‘水密隔艙’,老朽從未想過!若真能如此,海船就算撞了暗礁,也不至於立刻沉沒!”
水師參將周凜,常年在海上緝匪,一眼便看中了三角帆:“這軟帆好!現有硬帆隻能順風走,遇著側風便隻能停船。若裝了這軟帆,豈不是能逆風航行?”
“還有這航線圖!”另一位水師老將指著圖上的天津衛航線,激動道,“咱們水師曆來隻敢在近海巡邏,從不知道江南到津門竟有這般近的海路!若按此航線,十日便可抵達,比漕運快了整整一個月!”
眾人圍著圖紙,你一言我一語,驚歎聲此起彼伏。他們看向蘇清歡的眼神,早已沒了最初的輕視,隻剩下滿滿的敬佩與不可思議——一個深宮出來的女官,竟能畫出如此精妙的船圖與海圖,簡直是天縱奇才!
蘇清歡站在一旁,唇邊噙著淡淡的笑:“諸位大人過譽了。此圖不過是臣查閱《海疆紀略》等古籍,再結合一些粗淺的推演所得,許多細節還需諸位大人完善。比如船身的木料選擇、風帆的布料質地、航線的具體坐標,都要勞煩各位費心。”
她不居功、不傲慢的態度,更讓眾人好感倍增。王墨當即拍著胸脯道:“蘇縣君放心!老夫這就帶著匠人班子,按圖試製模型,定要造出能抗風浪的海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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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凜也道:“航線之事,交給水師!末將這就派快船,按圖探查,把沿途的暗礁、洋流都摸清楚!”
解決了海船與航線的技術問題,蘇清歡又將目光投向了“人”——她雖有圖紙,卻對海外的風土人情、貿易情況一無所知。要推動海運,必須了解海外有什麼、能運什麼、該與誰貿易。
思及此,她再次入宮,向女帝進言:“陛下,海運之策,不僅要造好船、定好線,更要知海外之事。廣州、泉州等地的海商,常年與番邦貿易,熟知海外風物,臣懇請陛下,召幾位老海商入京問詢。”
女帝正為漕運改良的進展欣喜,聞言立刻準奏:“準。傳朕旨意,著廣州、泉州知府,各選兩名資曆最深的海商,秘密送入京城,由蘇縣君負責問詢。”
半月後,四位身著綢緞、膚色黝黑的老海商,悄然抵達了縣君府。他們常年漂泊海上,見多識廣,一開口,便為蘇清歡與帝黨核心成員,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回縣君大人,南方海上有‘香料群島’,島上產胡椒、丁香、豆蔻,在大明能賣十倍的價錢!”來自泉州的海商陳老栓,捋著山羊胡道,“還有呂宋島,那裡的人種一種‘番薯’,耐旱高產,畝產可達三千斤,若是能引來大明種植,定能解糧荒之困!”
另一位廣州海商李福,則壓低了聲音:“往西去,還有‘佛郎機人’,紅頭發,藍眼睛,船堅炮利,他們的火炮能打三裡遠,去年還在澳門搶了咱們的商棧……再往西,還有‘紅毛夷’,船更大,據說能繞著世界跑一圈!”
“繞著世界跑一圈?”定國公趙烈瞪大了眼睛,“這世界竟是圓的?”
李福點頭:“千真萬確!那些紅毛夷說,大海是連在一起的,從咱們這裡往西走,能走到另一邊的陸地,那裡有黃金,有寶石,還有咱們沒見過的奇花異草。”
殿內眾人聽得心潮澎湃。他們從未想過,除了大明的疆域,海外竟有如此廣闊的天地——有能解糧荒的高產作物,有能賺大錢的香料,也有船堅炮利的強敵。
蘇清歡適時開口:“陛下,諸位大人,臣有一議。既然海外有如此多的機遇與挑戰,朝廷何不效仿前朝,組織一支官方船隊,出使海外?一來可與番邦通商,運回番薯、香料等物,充實國庫;二來可尋訪奇人異士,帶回高產作物種子與特殊藥材;三來可揚大明國威,探查海外大勢,防備佛郎機、紅毛夷之流窺探我朝海疆。”
她的話音落下,殿內一片寂靜。隨即,定國公猛地一拍桌子:“好!此乃壯舉!若能成行,我大明水師定能揚威四海!”
女帝的目光落在那幅《東海南海略圖》上,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原本以為,海運隻是解決漕運困境的經濟手段,卻沒想到,這背後竟藏著一個如此宏大的世界圖景——開拓海洋,貿易通商,探查寰宇,這已不是簡單的改良,而是足以影響王朝未來的戰略布局!
她看向蘇清歡,這個女子的見識,早已超越了時代的局限。有她在,帝黨的力量,便不僅僅是朝堂上的權鬥,更是著眼於未來的開拓。
“蘇愛卿,”女帝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組織官方船隊之事,可納入《漕運改良疏》,作為海運之長遠計。此事,仍由你牽頭,與兵部、戶部詳議。”
“臣領旨。”蘇清歡躬身行禮,心中清楚,隨著這個提議的提出,她在帝黨中的地位,已不再是一個“有用的醫官”,而是憑借著遠超時代的視野,成為了帝黨開拓未來的“戰略核心”。
書房外,春風正好,吹動了窗欞上的風鈴。蘇清歡抬頭望向窗外,仿佛已看見一支龐大的船隊,從鬆江港揚帆起航,劈波斬浪,駛向那片未知的蔚藍。她知道,這條海運之路,注定充滿荊棘,但它所通向的,卻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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