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聯邦,山城航空工業專科學校。2989年,初春。
風洞實驗室裡的那場驚心動魄的“世紀之辯”,最終,以一種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充滿了戲劇性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當林正風教授當眾宣布,要收付華飛為“關門弟子”,並向他無條件開放所有實驗室資源時,整個觀察室,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徹底、更加漫長的、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說,付華飛之前的“神跡”,帶給他們的是世界觀崩塌的震驚與迷茫。那麼,林教授這番充滿了欣賞、甚至堪稱“溺愛”的決定,則帶給了他們一種,更加現實、更加赤裸的、名為“嫉妒”的、酸澀的刺痛。
尤其是趙建軍。他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被林教授親切地拍著肩膀、麵帶激動與感激的瘦削身影,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小醜。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優越感,所有的理論知識,在這一刻,都變得像一個笑話。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體無完膚。
他不僅輸掉了那二十分的加分,輸掉了在同學麵前的威信,他甚至感覺,自己輸掉了整個世界。
實驗課,就在這樣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了。同學們看付華飛的眼神,徹底變了。那裡麵,不再是嘲諷與輕蔑,而是變成了一種,極其複雜的、混雜著敬畏、嫉妒、不解,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疏遠的畏懼。
他們開始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距離。仿佛,他已經不再是與他們生活在同一個維度的、普通的“同學”。他變成了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無法接近、甚至,無法企及的“異類”。
付華飛敏銳地,感受到了這種變化。但他沒有在意。他的心中,依舊沉浸在一種,巨大的、如同潮水般洶湧的喜悅與激動之中。
他不僅,保住了學籍。他甚至,以一種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最榮耀、最徹底的方式,贏回了尊嚴,贏得了未來!
林教授的認可,就像一道最權威的“聖旨”,為他那套充滿了“玄學”色彩的“身心工學”理論,蓋上了一個“科學”的、不容置喙的官方印章。它為他,掃清了未來道路上,所有可見的、來自學院內部的障礙。
下課後,他被林教授,單獨,叫到了辦公室。
那是一間堆滿了書籍、圖紙和各種飛機模型的、雜亂的房間。林教授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給了他一把鑰匙,和一張課程表。
“這是學校裡,那間塵封了很久的‘3號亞音速風洞’的鑰匙。”林教授指著那把黃銅鑰匙說道,“那裡的設備,比我們今天用的,還要老。但是,它很安靜,沒有任何人會去打擾你。從今天起,它,就是你的專屬實驗室了。”
“另外,”他又指著那張課程表,“我已經幫你,申請了所有理論課的‘免聽’。你的時間,很寶貴,不要再浪費在那些,你已經完全掌握了的、基礎的課堂上。你需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林教授的眼神,變得無比炙熱。
“去想,去做,去把你腦子裡的那些,天才的、瘋狂的想法,都變成可以被看見、被觸摸、被驗證的,數據和報告!”
付華飛接過那把沉甸甸的鑰匙,和那張代表著“特權”的課程表,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他想說些什麼,想說一聲“謝謝”,但他的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對著他的導師,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從辦公室出來,付華飛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去那個屬於他的“專屬實驗室”。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安靜的、可以讓他獨自一人,去平複、去沉澱、去消化這短短一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的地方。
他下意識地,邁開腳步,向著學校後山的方向,走去。
山城航校的後山,很安靜。這裡,沒有教學樓的喧囂,也沒有操場上的嘈雜。隻有一條蜿蜒的石板路,和兩旁高大、靜默的鬆柏。
而這條路的儘頭,便是學校的,烈士陵園。
這裡,安葬著建校以來,為東陸聯邦的航空事業,而英勇獻身的、數十位傑出的校友。他們中,有在試飛中,為了保護地麵人民安全,而放棄跳傘、最終機毀人亡的試飛員。有在邊境衝突中,為了扞衛國家領空,而與數倍於己的敵機同歸於儘的戰鬥機飛行員。也有像林教授一樣,將畢生的心血,都傾注在實驗室裡,最終因為積勞成疾,而倒在工作崗位上的、無名的工程師。
每一個名字的背後,都是一段,充滿了熱血、忠誠與犧牲的、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
付華飛的父親,雖然沒有安葬在這裡。但付華飛知道,他的靈魂,他的精神,與這裡的英雄們,是相通的。
他緩緩地,走上陵園的台階。陵園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由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紀念碑。紀念碑的造型,是一架刺破雲霄、正在向上攀升的戰鬥機。而在紀念碑的基座上,鐫刻著八個蒼勁有力的、燙金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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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民為本,以國為魂。”
這八個字,與父親留給他的那句“以民氣為翼,以國魂為罡”,遙相呼應,異曲同工。
付華飛站在紀念碑前,久久地,凝視著那八個大字。一股莊嚴肅穆的、神聖的情感,在他的胸中,緩緩升起。
他伸出手,輕輕地,觸摸著胸口,那個貼身收藏著的地方。那枚冰涼的、帶著裂痕的青銅航徽,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也微微地,傳來了一絲,幾不可聞的、低沉的共鳴。
他想起了,父親,在臨終前,摩挲著他的頭頂,用那微弱卻無比堅定的聲音,講述著“雲端衛”的使命。
他想起了,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撫摸著航徽上的裂痕,用那充滿了悲傷與驕傲的語氣,訴說著那場,發生在昆侖雲海之上的、慘烈的戰鬥。
他想起了,楊華,在曬穀場上,用那沉穩而有力的聲音,闡述著“軍、醫、工”三線並進的、屬於國家的意誌。
他也想起了,林教授,在辦公室裡,用那充滿了期盼與信任的、炙熱的眼神,賦予他的、那份沉甸甸的責任。
過去,現在,未來。父親,母親,戰友,導師。傳承,責任,希望,期盼。
無數的畫麵,無數的聲音,無數的情感,在他的腦海中,交織,碰撞,融合,最終,彙聚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宏大的信念。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