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擎剛轉身要去訓練場再教張夜眼他們如何使用震撼彈和催淚彈,
就見一個半大小子喘著氣朝他跑來,原來是劉郎中手下的學徒。
那學徒跑到近前,上氣不接下氣地的彙報道:
“大當家的,我師傅讓我趕緊告訴您,尤將軍醒過來了,他說想見您。”
鐘擎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改變方向,朝著傷兵休養的那片帳篷走去。小學徒小跑著跟在後麵。
來到尤世功的帳篷前,還沒伸手撩開那厚厚的棉布簾子,一股濃重刺鼻的湯藥味就先鑽了出來。
小學徒搶前一步掀開簾子,側身讓鐘擎進去。
帳篷裡光線有些暗,尤世功半靠在行軍床上,
背後墊著疊起的被子,臉色灰敗,嘴唇乾裂,一雙眼睛裡沒了往日的神采,隻剩下沉沉的痛楚。
他一見鐘擎進來,上身立刻向前掙了掙,伸出雙手,那樣子像是要拚命抓住眼前唯一的依靠。
鐘擎沒說話,快步上前,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尤世功那雙冰涼的手。
尤世功的眼睛死死盯著鐘擎,嘴唇哆嗦了好幾下,才用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問道:
“鐘…鐘大當家的……那書……書上寫的……大明……大明真的會亡?
就……就在二十年後?”
鐘擎看著他那雙充滿了絕望和最後一絲希冀的眼睛,沒有開口,隻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尤世功抓著鐘擎的手猛地一鬆,整個人像瞬間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重重地向後倒靠被子上。
他緊閉雙眼側過頭,牙關緊咬,
兩行濁淚卻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湧出,順著鬢邊滑落,很快浸濕了頭下的枕頭。
鐘擎看著眼前這位為大明朝耗儘心血的將領,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敬意。
他尊重這份忠誠,但更清楚愚忠隻會將尤世功再次推入火坑。
既然曆史軌跡已變,尤世功僥幸生還,鐘擎決意要敲醒他。
"尤大哥,"鐘擎盯著尤世功那張萬分痛苦的臉,沉聲問道:
"你說這天下,究竟是天下人的天下,還是他朱家一姓的天下?"
尤世功怔住,嘴唇微動卻未能出聲。
"你戎馬半生,守邊關,抗韃虜,血染戰袍,險些在沈陽城頭送命。
你仔細想想,你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大明千千萬萬的百姓,
還是為了坐在金鑾殿上的朱家皇帝?"
鐘擎不等他回答,繼續道:
"大道理我不多講。你隻需想想尤世威、尤世祿兩位將軍的結局,
再想想為何一群被你們輕視的流寇,竟能攻破北京城。"
尤世功痛苦地閉上雙眼,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鐘擎目光掃過床頭,發現那本《新民說》。
他拿起書,問道:"這本書,你也看過了吧?"
尤世功猛地睜眼,看向那本書的目光複雜萬分。
他回想起初讀時的震驚,一個忠心耿耿、滿腦子"忠君報國"的大明武將,
突然讀到梁啟超"君主是人民公仆"的言論,簡直如同遭遇思想上的雷霆一擊。
當時若不是重傷在身,他幾乎要跳起來去找這個叫梁啟超的"逆賊"算賬。
書中言論在他聽來簡直大逆不道:君主受命於天,皇帝是天子,是國之根本。
說皇帝是公仆?
這簡直是把天捅破了,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當時恨不得親手斬殺這個胡言亂語的妖人。
但隨著閱讀深入,書中揭露的官僚腐敗、民智未開、軍備廢弛等弊端,卻讓他感到一絲刺痛。
這些描述與他親身經曆何其相似!
他固守多年的信念,第一次出現細微裂痕。
"寫這本書的人,"鐘擎緩緩道,
"是幾百年後奪取大明江山的那幫韃子的臣民。
而野豬皮子孫建立的王朝,最終也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