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字平平無奇,卻像一道無形的結界,瞬間切斷了林微光所有預備好的開場白。
“傘收了。”
他的聲音不高,在巨大的雨聲中甚至顯得有些模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平靜地落在她耳邊。
林微光僵在原地,所有血液似乎都凝固在那把沉重冰冷的傘柄上了。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控製好表情,隻覺得臉頰肌肉都有些發僵。這句話……是讓她把傘還回去?在這個他們第一次正式、官方、帶著巨大輿論壓力見麵的時刻?僅僅是為了收回這件意外流出的私人物品?
辦公室裡冰冷燈光,金屬工作台刺眼的反光,窗外被風雨模糊扭曲的晦暗天光,混合著陸時硯那雙沉靜得如同古井、看不到絲毫波瀾的眼眸,構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重。她握著傘的手指攥得更緊,骨節突出,仿佛那是她此刻在旋渦中唯一的、冰冷的錨點。
就在氣氛凝固得快要讓人喘不過氣時,門外響起了新的腳步聲和低語。另幾個被通知參會的學生和兩位老師魚貫而入,冰冷的房間驟然被雜音和生氣擠滿,驅散了一部分沉滯的空氣。建築係的兩位專業老師,藝術設計學院的帶隊黃老師,還有幾個林微光不認識的同學——大概是建築係的本科生,其中就包括昨天傍晚跟在陸時硯旁邊、笑聲最開朗的那個男生。
“人都到齊了?”黃老師,一個戴著細邊眼鏡、聲音溫和的中年教授笑著掃視一圈,目光在林微光和陸時硯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似乎略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和興味。他直接忽略了空氣裡那點微妙的緊繃,敲了敲桌麵,“時間寶貴,雨這麼大不是聊天的日子。小陸,開始吧。”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都投向了落地窗前的那個身影。
陸時硯仿佛隻是剛剛從沉思宇宙奧秘的狀態中短暫抽離,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多餘的神情。他向前踱了兩步,停在巨大的工作台一端。那張側臉在冷調的燈光下線條更加冷硬鋒利。他沒再去看林微光,仿佛剛才那句“傘收了”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提醒。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一疊厚厚的、印著複雜平麵圖的圖紙上,指尖按著邊角,沉穩有力。
“項目目標,還原明澤初創期‘懷源圖書館’建築群實體模型,全尺寸比例。”聲音依舊低沉平穩,但這次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強行拽回冰冷的圖紙世界。
“場景圖部分,”陸時硯的目光沒有刻意轉向藝術學院的眾人,隻是自然地平視前方,視線焦點落在圖紙後方空白的牆麵上,像是在勾勒它應有的樣子,“需要基於建築主體風格,最大程度還原其時代環境風貌細節。核心要求:氛圍感精確。黃老師帶隊,林微光、米小葵——主要執筆。”
當“主要執筆”這四個字被他用一種平淡的、甚至帶著點公事公辦的客觀口吻說出來時,林微光感覺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極快地攫住又鬆開。她猛地抬眼去看陸時硯。他卻完全沒有看她,已經側過身,指向貼在旁邊立式白板上的進度日程表,指尖在白板邊緣留下一道細微的光痕。
“初稿截稿日,十五天後。協調安排……”
會議在一種極其高效甚至顯得冷漠的節奏中進行著。陸時硯的講解簡潔、清晰、帶著一種接近冷酷的邏輯性。建築係的幾位同學時不時拋出一個技術問題,他應對時術語精準,思路如手術刀般銳利。藝術學院的黃老師偶爾補充場景圖藝術表現的細節要求。
林微光強迫自己收斂心神,打開帶來的速寫本,一邊聽一邊在空白頁上飛快地記錄著關鍵詞和要求,筆尖快速劃過紙張,試圖抓住每一個有用的信息點。但一種莫名的感覺始終纏繞著她——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低沉平穩的嗓音,偶爾在提到“場景圖細節”或者“畫麵空間透視要求”時,那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她低垂記錄的頭顱上方,像是在評估一尊石膏像是否符合透視線。沒有溫度,隻有深度。
她緊握的拳頭在桌下慢慢鬆開,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月牙痕。心頭的困惑像藤蔓一樣滋生:為什麼是他提名的她?如果是為了那場喧囂的論壇風暴,他應該唯恐避之不及才對!如果是單純認可她的能力……她翻開的那頁紙上明明隻潦草地畫著幾棟簡陋的、作為會議筆記的背景建築輪廓,筆觸僵硬。就憑這些,就能被認定有能力承擔校慶重點項目核心場景圖?這邏輯怎麼都說不通!
會議結束得很快。
“散會。”
陸時硯合上手中的激光筆,屏幕上那張放大的建築細部節點圖瞬間消失。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叮囑或者寒暄,轉身走向工作台另一端,拿起幾份需要簽字的文件,仿佛剛才主導會議的是一個與他無關的精密度處理器。
人群開始收拾東西,三三兩兩議論著散去。
林微光迅速扣上筆帽,感覺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鬆弛一點。她正想和同樣在收拾筆記的米小葵低聲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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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學,等一下。”
一個略顯急促的女聲響起,是建築學院的一位年輕女助教。她小跑到林微光麵前,臉上帶著點急促和不好意思,額角掛著薄汗:“陸組長讓我轉告,學院資料室二層有懷源圖書館的老照片和相關設計圖集副本存檔,是核心原始素材。讓你最好今天下午四點前去看一下,原版檔案下周要送去學校總檔案館登記入庫封存了。這是權限卡。”她將一張紅色的磁卡遞過來。
四點前?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一刻了!
林微光下意識地抬頭看向窗邊工作台的方向。陸時硯正側對著她,低頭與那位領頭的建築係老師在說著什麼,指尖在一份文件上點了兩下。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與老師的對話中,並未向這邊投來任何目光,仿佛剛才那句“去看老照片”的指令隻是女助教自己的臆想。
一股說不上是無奈還是無力的情緒湧上心頭。他甚至不需要親自給她下達指令。他甚至不願意在會議結束後的混亂時刻單獨留下她哪怕說一句多餘的話。
傘的事,速寫的事,論壇的事……所有混亂的線頭,都被他那句“傘收了”和這公事公辦的“去看照片”切割得涇渭分明,沒有絲毫情感冗餘。
“謝謝。”林微光壓下心中的複雜感受,向助教道謝,接過那張分量不輕的紅卡。她迅速收起自己的東西,低聲對米小葵說:“小葵,我得去趟資料室。”
“哦哦你去!我幫你把東西帶回宿舍!注意安全啊!外麵雨還賊大!”米小葵立刻應承。
林微光點點頭,沒再多言,轉身往門外走。離開701室的瞬間,她感覺背後那道若有似無的、沉靜銳利的視線似乎短暫地落在她背影上,如芒在背。她沒有回頭。推開通往走廊的門。
走廊裡冷氣開得更足,帶走了剛才會議室裡沉悶的氣氛。
……
明澤大學的建築學院資料室占據了整棟a樓的二層東側,格局像一座迷宮。燈光是柔和但略偏冷的黃色,一排排高大的木質檔案櫃一直頂到天花板,散發著濃厚的舊紙墨和樟腦混合的特殊氣味。偌大的空間裡幾乎沒有學生,隻有管理員坐在遙遠的入口處櫃台後麵,戴著老花鏡在看一本書。
林微光刷了紅卡,管理員抬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又埋進書裡。
按照助教說的區域標識,她找到了“ibrary)。厚重的橡木抽屜被小心地拉開,塵封多年的氣息撲麵而來。裡麵整齊地碼放著厚厚的老相冊和一捆捆用白色棉線小心紮起的、泛黃的圖紙卷筒。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心地抽出幾大本老相冊。照片明顯帶著歲月的磨損和失真感,大多是黑白的,也有少量後期補的彩色翻拍。懷源圖書館是明大的起點和象征之一,這座在記載中飽經戰火和歲月侵蝕的老建築早已不複存在。照片記錄著它的殘垣斷壁、被風雨侵蝕剝落的浮雕、還有那些在黑白影像裡依舊透著滄桑優雅的哥特式尖拱殘窗。
她拿起鉛筆和速寫本,開始快速勾勒起那些光影斑駁的牆體和具有年代特征的裝飾線條,試圖抓住那些照片中沉澱的曆史感。
專注,讓時間流走得悄無聲息。窗外的雨聲依舊滂沱,敲打著窗玻璃,仿佛全世界都浸泡在無儘的水聲裡。
當牆上的掛鐘指針無聲地滑過四點十五分時,林微光才驚覺時間晚了!管理員大叔的腳步聲在閱覽區遠處的某個角落響起,他略帶沙啞的聲音不大,卻在整個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同學們注意!關門時間到了,沒看完的資料請放回原處……”
她趕忙收拾自己的速寫本和筆。這時,手機在口袋裡極其克製地輕震了一下——不是常規消息音。
她拿出手機,屏幕上是許靜發來的微信,消息框短得驚人,卻像一把冷冰冰的鑰匙,瞬間捅開了混亂的漩渦源頭:
【許靜】:監控截屏。注意人臉。
【許靜】:附圖:一張高糊但能辨認出蘇晚晴側臉、拍攝角度明顯在微光身後的監控截圖)
【許靜】:晚6點30分前回宿舍,看論壇新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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