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部評審會的結果,在一種微妙的靜默中延遲了三天。這三天,實驗室裡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隻有鍵盤敲擊聲和儀器運行的低鳴證明著時間仍在流逝。林微光強迫自己專注於手頭的工作,完善技術文檔,細化“記憶回廊”的交互邏輯,但眼角的餘光總會不自覺地瞥向陸時硯那邊,試圖從他冷峻的側臉上讀出些許端倪。
他依舊沉靜,甚至比平時更加沉默。大部分時間都對著屏幕,處理著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數據和郵件。周景明也變得行色匆匆,偶爾接個電話都要走到實驗室外,回來時臉上慣常的笑容也淡了幾分。
山雨欲來的壓抑感,讓林微光清晰地意識到,這場博弈的棋盤,遠不止於技術和藝術層麵。
第三天下午,陸時硯接到一個電話。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內線。接聽後,他隻說了幾個“嗯”、“明白”、“稍等”,便掛斷了。然後,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實驗室裡的核心成員,最後落在林微光身上。
“評審結果出來了。項目……原則性通過。”
沒有歡呼,沒有鬆懈,實驗室裡反而陷入一種更深的寂靜。所有人都聽出了那個限定詞——“原則性”。
陸時硯繼續道,語氣平穩得像在宣讀一份實驗報告:“董事會認可項目的創新價值和發展潛力。但,附加了條件。”
他頓了頓,視線如同精準的探照燈,鎖定林微光。
“第一,項目預算削減百分之十五。要求在不影響核心體驗的前提下,優化成本結構。”
“第二,成立項目監督委員會。我母親任主席,徐老及另外兩位董事擔任委員。項目所有重大決策,包括核心藝術概念的最終確認,需經監督委員會審議通過。”
“第三,”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千鈞之力,砸在林微光心上,“關於藝術顧問林微光的最終聘用,暫不確認。需通過為期一個月的‘特殊評估期’。評估人:陸夫人。”
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預算削減意味著他們必須做出取舍,在夢想與現實之間找到更艱難的平衡。監督委員會的設立,等於在陸時硯的絕對主導權上套上了韁繩,尤其是陸夫人和徐老的存在,幾乎預示著未來每一步都將步履維艱。
而最後一條,針對林微光的“特殊評估期”,更是將所有的壓力和不信任,赤裸裸地聚焦在了她一個人身上。這不是評估能力,陸夫人在評審會上已經見識過了她的能力。這評估的是彆的——她的“可控性”,她的“背景”,她是否適合出現在陸氏集團如此重要的項目裡,出現在她兒子身邊。
林微光感覺自己的指尖有些發涼,但她挺直了脊背,迎向陸時硯的目光,沒有任何退縮。
“我接受。”她的聲音清晰,在安靜的實驗室裡回蕩。
陸時硯看著她,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難以辨明的情緒,有審視,有評估,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被隱藏得很好的……其他東西。
“評估從明天開始。”他移開視線,恢複了公事公辦的語氣,“她會不定時參與項目討論,提出她的……見解。你需要應對。”
“明白。”
會議解散,眾人神色各異地離開。周景明走過來,拍了拍林微光的肩膀,低聲道:“穩住。最難的一關來了。”
林微光點了點頭。她知道,陸夫人這道關,比任何技術難題都更難跨越。這無關專業,關乎階層、門第和根深蒂固的偏見。
第二天,陸夫人果然駕臨實驗室。她沒有興師動眾,隻帶了一位助理,穿著依舊優雅得體,但那股無形的威壓卻讓整個空間的氣氛都為之一緊。
她沒有坐在主位,而是選擇了一個可以縱觀全局的位置。陸時硯向她簡要彙報了項目的最新進展,她隻是偶爾點頭,並不發表意見,目光卻始終若有若無地落在林微光身上,像一位經驗豐富的收藏家在評估一件瓷器的胎質和釉色,冷靜,挑剔,不帶感情。
當技術團隊彙報到“記憶回廊”利用壓力傳感捕捉觀眾步速時,陸夫人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步速?”她微微挑眉,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匆忙的步履與徘徊的腳步,所代表的‘記憶’情緒自然不同。但如何確保係統能夠精準區分一次意外的趔趄和一次真正的駐足沉思?如果識彆錯誤,豈非破壞了整個敘事節奏,顯得……兒戲?”
這個問題極其刁鑽,直接指向了技術實現的模糊地帶和用戶體驗的風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微光。
林微光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她沒有看陸夫人,而是走向演示屏幕,調出相關的算法邏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