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村東頭的老木匠王瘸子，年輕時給地主家打穿衣鏡，失手把塊鋥亮的西洋鏡摔成了八瓣。地主家的小老婆心疼得直掉眼淚，非要他用魚鰾膠粘起來。王瘸子蹲在地上粘了三天三夜，鏡片倒也湊成了原樣，可再照人時，顴骨高的能戳破天靈蓋，塌鼻梁的倒像是被門夾過，好好一個大姑娘，能照出三分鬼氣來。
這道理放到人情往來上，就像地裡的石頭，你以為搬開了就平平整整，殊不知底下早壓出了坑。成年人的世界裡，關係一旦裂了縫，就像冬天凍裂的井台，開春化凍了也補不齊那些豁口，這是鐵打的規矩，比廟裡的石碑還硬。
你去讀《三國演義》，那呂布算是條好漢吧？胯下赤兔馬，手中方天戟，可他先殺了丁原投董卓，又殺了董卓投王允，把人情道義當擦屁股紙。後來被曹操綁在白門樓，苦苦哀求饒命，曹操本有些猶豫，旁邊劉備冷不丁插了句：“你沒看見丁建陽、董卓是怎麼死的？”就這一句話，送了呂布的命。這輩子但凡跟人翻過一次臉，那信用就像被蟲蛀的糧倉，看著還囫圇，實則早空了心。
你彆當這是說書先生瞎編的熱鬨。翻開那些泛黃的史書，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時，曹爽手裡攥著天子，本有機會拚一把，可他偏偏信了司馬懿的鬼話，要乖乖交出兵權。當時桓範揣著朝廷的印信，連夜從城牆洞裡鑽出去勸他：“你爹曹子丹何等英雄，怎麼生了你這麼群蠢牛犢！”曹爽不聽，非要回家做富家翁。結果呢？司馬懿掌權第一天，就把桓範全家老小綁到刑場，一刀下去，三族的血染紅了半邊天。
翻臉這回事，看著是兩個人吵翻了臉，實則是心裡那座信任的牌坊塌了。信任這東西，比窗戶上的玻璃金貴，碎了就是碎了，哪怕你用最好的膠水粘得嚴絲合縫，陽光照過來時，那些裂紋還是會像蜘蛛網似的爬滿整個窗欞。你非要說粘起來還能用，那我也不攔你，哪天被那些鋒利的碴子劃破了手，流著血彆嗷嗷叫，沒人會可憐你。
02
去年冬天，村頭小賣部的電視機裡，天天演一對明星夫妻鬨離婚，男的被說成偷偷轉移家產，女的在手機上寫小作文，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全抖了出來。一群婆娘蹲在爐邊嗑瓜子，個個唉聲歎氣：“想當初他倆在電視上親嘴，甜得能齁死人，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我聽著就覺得好笑，這些娘們兒去菜市場買個西瓜，都要捏捏拍拍，挑三揀四，怎麼到了人心這回事上，就以為個個都是廟裡的菩薩，渾身沒一點私心？
前陣子聽鎮上開網吧的二柱子說，他表哥在南邊的大廠上班，跟著組長乾了五年，端茶倒水比伺候親爹還周到。結果去年廠子裁員，第一個被“畢業”的就是他表哥，還是組長親手填的表。事後那組長在朋友圈寫了篇長文，說什麼“人生總有無奈，我的好兄弟，保重”，底下一群人點讚說感動。唯獨他表哥留了句評論：“上個月你讓我連著熬三個通宵改ppt時，可沒說我是你兄弟。”
你看，這感情在利益麵前，就像超市促銷時送的塑料袋，裝菜裝水果時挺順手，等拎到垃圾堆旁，該扔時絕不帶一絲猶豫。前年村裡張老五兒子結婚，他跟鄰居李老四借了兩萬塊錢，當時拍著胸脯說年底就還。結果年底李老四媳婦生重病，急著用錢，張老五卻支支吾吾，說錢都給兒子買了婚房，還罵李老四不近人情，“這點錢還催命似的要”。後來倆家在村口吵翻了天，張老五媳婦把李老四家曬的被子都扔到了泥地裡，從此見了麵就像仇人，當年一起在田埂上喝米酒的交情，早被狗叼走了。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牢不可破的情分？就像開春時河裡的冰，看著結得厚實，說不定哪天大陽一曬，“哢嚓”一聲就裂了，你站在冰上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掉進了冰窟窿。
03
翻臉這檔子事，說穿了，就是人心裡頭那點算計翻了台麵，就像地裡的泥鰍，平時藏在泥裡看不出來，一到下雨就全鑽了出來，攪得渾水冒泡。
聽說城裡的哈佛大學做過個實驗，叫什麼“囚徒困境”，聽著玄乎，其實就是看倆人會不會互相拆台。把人分成兩組，告訴a組“就玩這一次”，告訴b組“要反複玩下去”。結果a組裡，七成半的人都想著坑對方一把，b組裡隻有三成五的人敢這麼乾。這說明啥？當人覺得這輩子跟對方不會再有瓜葛，不用為今天的事付代價時，翻臉的心思就像野草似的瘋長，攔都攔不住。
可現實裡的事，比這實驗陰損多了。你跟親戚朋友打交道，既不是隻打一次照麵，也不是要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而是像摸黑走夜路，你永遠不知道前頭是平地還是陷阱，也不知道身邊的人啥時候會突然推你一把。
前陣子在鎮上茶館聽人說個事，有個在外頭做生意的，跟發小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發小要買房，他二話不說借了三十萬，當時連借條都沒讓寫，隻說“三年後你手頭寬裕了再還”。結果第五年他爹突然得重病，躺在醫院裡等著錢救命，他去找發小要錢，發小卻拍著桌子罵他：“你爹生病就來催債？是要逼死我嗎？”他當時就愣在那兒，想起小時候倆人分一個饅頭，發小總把大的那半塞給他，如今這三十萬，倒像是把倆人的交情剁成了肉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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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有人插嘴：“當初咋不簽個合同？”那人紅著眼圈說：“二十年的交情，哪好意思提合同？”你看，就是這不好意思，讓多少人情變成了刀子。感情越深，藏的刀子越鋒利，一旦翻臉，捅進去就越疼。就像村西頭的老槐樹，平時看著枝繁葉茂，根係在地下盤根錯節，可真要被雷劈中了，燒起來比啥都快，連帶著底下的土都能燒焦。
04
依我看，這年頭跟人打交道，得學學鎮上信用社的李主任，他放出去的貸款，哪筆不是摸得門兒清？借款人家裡有幾頭豬幾畝地，兒子在哪個城裡打工，他都記在小本本上，一旦有風吹草動，立馬就有對策。
聽說華爾街那些大銀行，對待那些出了岔子的合作夥伴，有三招絕的：第一，立馬把交易的路給堵死，一分錢都彆想再過手；第二，算算自己虧了多少，記在賬上認栽；第三，把名字拉黑，這輩子都彆想再合作。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咱老百姓能聽懂的理：
先把人隔離開，電話號碼刪了，微信拉黑，村裡的紅白喜事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見了麵也彆多說一句話，就像躲著墳頭上的鬼火；
借出去的錢，就當喂了狗，被坑走的好處，就當交了學費，彆天天惦記著要回來，越惦記越窩火，最後能把自己憋出病來；
不管過了多少年，哪怕對方提著好酒好肉上門道歉，你也隻當不認識，眼皮都彆抬一下，就問一句“你是誰家的？我咋不認識”。
有人肯定要罵，這也太絕情了，就沒點人情味？那我勸你去看看村頭的狼窩，去年有隻狼崽子咬傷了同伴，被頭狼狠狠教訓了一頓，趕出去再也沒回來。狼群裡哪有什麼原諒？隻有規矩，壞了規矩的，就得被扔出去喂野狗。
前年村裡的王老五，被他堂弟騙去做傳銷，賠光了養老錢。後來堂弟在外麵混不下去，回來哭著跪著求原諒，還把他兒子的工作讓給了王老五的侄子。王老五表麵上應著，轉頭就把堂弟做傳銷的證據捅到了派出所。你說他絕情？可他要是心軟了，誰又來賠他那些血汗錢？
05
鎮上開工廠的趙老板，早年創業時被合夥人卷走了大半身家，那合夥人拿著錢跑到南方，聽說還開了家不小的公司。趙老板沒哭沒鬨，一邊報警，一邊在全縣的企業家會上說：“我得謝謝那位兄弟，給我上了人生最值錢的一課。現在誰要是還跟他合作，那就是沒把我趙某人放在眼裡，等同於給我遞刀子。”
這話一出，全縣的人都知道那合夥人不地道，沒人敢跟他做生意。三年後，那合夥人實在撐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來，提著一箱子錢，還帶來好幾個大客戶的名單，求趙老板高抬貴手。趙老板笑眯眯地把客戶名單收下，錢也接了，轉頭就把那合夥人偷稅漏稅的材料，全塞給了稅務局。沒過多久，那合夥人就進去了。
成年人的世界裡，哪有什麼真正的原諒？不過是看能不能接著利用罷了。就像《琅琊榜》裡的梁帝，明知譽王反了，按律當斬，卻偏偏留著他的命。為啥？因為太子還沒坐穩，留著譽王能給太子添點堵，讓太子知道江山來之不易。等太子把位子坐穩了，再給譽王一杯毒酒，既除了後患，又顯得太子仁慈，這才是真正的算計。
最高明的報複，不是哭哭啼啼地罵對方不是東西，也不是抄起家夥跟對方拚命，而是讓那個翻臉的人，變成你棋盤上的一顆棄子，想用的時候拿過來用用，沒用了就扔到一邊，讓他這輩子都得看你的臉色過日子。
最後說幾句實在的。總有人愛把“相逢一笑泯恩仇”掛在嘴邊，好像天底下的仇怨，都能像擦桌子似的一抹就淨。可你去看看報紙上的中東新聞，以色列和那些阿拉伯國家，簽了多少和平協議？談判桌上擺著鮮花，桌子底下哪次不藏著上膛的槍？防彈玻璃擦得再亮，也擋不住心裡的恨。
前陣子有個女的，在手機上教人“原諒是放過自己”，說得天花亂墜，結果被人扒出來，早年她最好的閨蜜搶走了她的男人，現在倆人居然合夥開直播賣貨，對著鏡頭一口一個“好姐妹”。底下有人問她不彆扭嗎？她笑著說“都是為了掙錢”。你看，這就是現實，不是原諒了，是恨著恨著，發現還能一起掙錢，那就先把恨揣起來，等掙夠了錢再說。
裂了的鏡子，粘得再牢也照不出原樣；變了的心，捂得再熱也回不到當初。與其抱著碎鏡片哭哭啼啼，不如乾脆扔了，再買塊新的。這世上的鏡子多的是，犯不著在一塊破鏡子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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