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東攥著那串冰涼的鹿骨手珠,指腹無意識摩挲著骨珠上密密麻麻的凸起刻痕。祖父七竅流血的臉和太平間裡扭曲的透明影子交替衝擊著他的神經。窗外,屯子裡的狗吠聲稀稀拉拉,襯得靈堂裡的低泣和燒紙錢的氣味更加壓抑沉重。父親沙啞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你爺留下的東西……有些怪……”他目光落在樟木箱裡那個紅布包裹的扁圓物件上——爺爺跳神時從不離身的薩滿鼓。“東子!赫東!”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和熟悉的破鑼嗓子穿透了靈堂的哀慟。門被猛地撞開,程三喜裹著一身寒氣衝了進來。他穿著件洗得發灰的白大褂,領口歪斜,手裡居然攥著一根一米多長、表皮粗糙的桃木棍,棍頭削得尖利。褲兜鼓鼓囊囊,隨著他跑動的動作,暗紅色的粉末簌簌地從兜邊漏出來,在他腳後跟拖出斷續的紅線。“你……”赫東剛開口。程三喜一眼掃過靈堂,目光落在赫東手腕的鹿骨珠串和箱中的薩滿鼓上,臉上掠過一絲混雜著敬畏和焦慮的神情,隨即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口吻:“跟我走!去你宿舍!這兒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兒!”赫東皺眉,還沒來得及問,程三喜已經一把抄起樟木箱裡的紅布包裹,塞進赫東懷裡,另一隻手抓住赫東胳膊就往外拖。那鼓入手沉甸甸的,隔著紅布也能感覺到獸皮鼓麵的韌性和鼓框木頭的堅硬冰冷。赫東被他半拖半拽地弄回了屯子邊上自己那間舊宿舍。宿舍裡一股久未住人的灰塵味。程三喜反手插上門閂,又神經質地檢查了窗戶是否關嚴實,這才把桃木棍靠在門後,喘了口氣。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暗紅的朱砂粉蹭在臉頰上,顯得有點滑稽。“三喜,你搞什麼鬼?”赫東把裹著紅布的鼓放在桌上,語氣帶著疲憊和不耐煩。鹿骨手串硌著他的腕骨。程三喜沒直接回答,反而湊近桌子,小心翼翼地掀開紅布一角,露出那麵顏色暗沉、鼓框鑲著磨損銅錢的薩滿鼓。他眼神發亮,又帶著點緊張:“東子,你信不信我?”“信你什麼?信你褲兜裡漏的朱砂能辟邪?”赫東沒好氣地指著地上那道斷續的紅痕。“嘖,細節不重要!”程三喜擺擺手,臉上是那種“赤腳醫生”特有的、混合著江湖郎中和民間術士的自信表情,“重要的是科學!科學解釋不了的事,咱們得用點輔助手段!”他變戲法似的從白大褂另一個兜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物件——一個便攜式紫外線燈。“看見沒?消毒用的!紫外線,殺細菌病毒一把好手!那些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臟東西’,原理上,是不是也能殺一殺?”赫東簡直氣笑了:“程三喜,你拿消毒燈照我爺爺的薩滿鼓?這玩意兒是法器,不是培養皿!”“萬變不離其宗嘛!法器也得講究衛生!”程三喜理直氣壯,湊到桌邊,手指懸在鼓麵上方,想碰又不太敢碰的樣子,“你想想,你爺為啥突然……那啥?還有你在醫院太平間見著的……這鼓跟了他一輩子,保不齊就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能量場!用紫外線給它做個深度‘淨化’,驅驅邪,說不定就能找到點線索!這叫什麼?這叫現代科技與傳統文化有機結合!”赫東看著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又看看桌上那麵透著神秘氣息的古舊薩滿鼓,心裡那根名為“絕對理性”的弦繃得死緊,但祖父暴斃的慘狀和昨夜太平間的恐怖經曆如同冰冷的鐵鉗,將他的質疑死死夾住。疲憊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探究欲壓倒了理智。“……你最好彆給我弄壞了。”“放心!有分寸!”程三喜得到默許,精神一振。他深吸一口氣,像個準備進行精密手術的大夫,神情肅穆地打開了紫外線燈。幽幽的紫色光束瞬間投射出來,在昏暗的房間裡顯得格外詭異。他屏住呼吸,將光束緩緩移向鼓麵中心。紫光照在暗褐色的獸皮鼓麵上,映出一片朦朧的光斑。程三喜緊張地盯著,嘴裡還念念有詞:“……穢氣退散……能量淨化……”就在紫光中心點移動到鼓麵正中央那塊顏色略深的圓形區域時,異變陡生!哢噠!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機械彈動聲從鼓的內部傳來!赫東和程三喜同時一凜。下一秒,鼓麵邊緣鑲嵌的一圈銅錢中,有三枚毫不起眼的、磨損最嚴重的銅錢猛地向上彈起!銅錢下方的鼓框邊緣,瞬間露出三個細如針尖的小孔!咻!咻!咻!三道細小的銀芒,快如閃電,從孔中激射而出!直撲正俯身盯著鼓麵的程三喜麵門!“我操!”程三喜魂飛魄散,身體本能地後仰。他手裡還舉著紫外線燈,慌亂中燈脫手飛出,“啪”地砸在桌麵上滾落,紫光亂晃。嗤!嗤!其中兩根銀針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和耳朵飛過,深深釘進了後麵的土坯牆裡,針尾還在微微顫動。第三根則擦過他的手臂,將他白大褂的袖子劃開一道細長的口子。“銀針?!”赫東瞳孔驟縮,一個箭步上前,目光死死盯住那三枚彈開的銅錢和鼓框邊緣的小孔。這絕不是裝飾!這是極其精巧隱蔽的機關!現代消毒用的紫外線,竟然觸發了薩滿法器裡暗藏的古老機構?這詭異的關聯讓他頭皮發麻。程三喜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褲兜裡的朱砂又漏出一小灘。他指著那鼓,手指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機……機關!你爺這鼓……它……它要殺人啊!”赫東沒理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鼓麵中心區域,拿起那盞滾落的紫外線燈,關掉。房間裡重新陷入昏暗。他湊近鼓框,仔細查看那三個小孔和彈開的銅錢。銅錢背麵,似乎有極細微的、被油脂和歲月掩蓋的刻痕。他心頭狂跳,祖父的死,這麵詭異的鼓,還有那能觸發機關的紫外線……這絕不是巧合!“不行!這地方邪性!東子,咱得換個地兒琢磨!”程三喜驚魂未定地爬起來,抓起他的桃木棍,心有餘悸地離那鼓遠遠的,“去你爺的老宅!那兒……那兒氣場正!”祖父的老宅在屯子最西頭,多年無人長住,隻有奶奶偶爾去打掃。夜色濃重,屯子裡靜得嚇人,隻有風聲掠過光禿的樹梢。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老宅。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陳舊的灰塵和木頭腐朽的氣味撲麵而來。程三喜舉著手機電筒,緊張兮兮地四處亂照,桃木棍橫在胸前:“小心點,老房子最容易藏東西……”他所謂的“氣場正”,此刻聽起來毫無說服力。赫東沒說話,徑直走向通往閣樓的木梯。梯子陡峭狹窄,踩上去嘎吱作響。閣樓低矮,堆滿了蒙塵的舊物:破農具、缺腿的桌椅、卷起的草席。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黴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腥臊氣。手機電筒的光柱在雜物間掃過。角落裡,一個被老鼠啃穿了角的舊藤箱吸引了赫東的注意。箱子蓋半開著,露出裡麵一些泛黃的紙張。他走過去,蹲下身。箱子裡散落著一些零碎的獸骨、褪色的布片,還有幾本線裝書。最上麵,是一本用粗糙厚紙裝訂成冊的手劄,封麵被啃噬得殘缺不全,勉強能辨出幾個墨色濃重的字——《黑水薩滿手劄》。赫東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手劄。紙張極其脆弱,仿佛一碰就會碎掉。他翻開第一頁,墨跡早已黯淡,但還能辨認出是用滿文和漢字夾雜書寫的。他快速翻閱著,裡麵記載著一些薩滿儀式的流程、草藥的辨識、星象的觀測……都是些零碎的知識。直到他翻到中間靠後的一頁。這一頁的紙張似乎曾被水浸染過,邊緣卷曲發黑,墨跡也暈開不少。但就在這頁的中央,用極其濃重、甚至帶著一種狠厲筆鋒的朱砂,畫著一個極其複雜的圖案。七個扭曲的、如同滴血利爪的符號,圍繞著一個猙獰的、仿佛在痛苦咆哮的骷髏頭,構成一個令人心悸的陣型。圖案旁邊,是幾行同樣用朱砂寫就的漢字,字跡因為激動或恐懼而顯得有些歪斜顫抖:“……七煞鎖魂……聚怨成淵……萬人坑動……百鬼夜行……龍脈斷……大禍至……”赫東的手指僵在冰冷的紙頁上。“七煞鎖魂陣……”他低聲念出朱砂標注的陣圖名稱,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進心裡。祖父的鼓,太平間的怨靈,爺爺的暴斃,還有這手劄上觸目驚心的“萬人坑”、“百鬼夜行”……這些碎片,正被一種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拚湊起來。閣樓下傳來程三喜緊張兮兮的喊聲:“東子?你上麵沒事吧?看見啥了?”赫東合上手劄,冰涼的紙張貼著他的掌心。他攥緊了這本被老鼠啃噬、卻記載著恐怖傳說的手劄,老舊木板的嘎吱聲在死寂的閣樓裡格外刺耳。樓下,程三喜舉著手機電筒,微弱的光暈在黑暗中不安地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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