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東猛地向後一縮,後背重重撞在土牆上,震落一片灰塵。窗台上那雙冰冷的豎瞳驟然熄滅,孩童黑影連同暗紅肚兜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屋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聽診器冰冷的圓盤還懸在半空,對著空蕩蕩的窗台。“東子!東子你咋了?”程三喜提著鐵鍬衝進來,褲腿沾滿濕泥,臉上驚魂未定。他剛在後山把那團裹著破布的東西埋了,深得自己都害怕。赫東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隻是死死盯著窗戶。程三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窗外隻有沉沉的夜色。“又…又來了?”程三喜聲音發顫,下意識去摸褲兜裡的朱砂粉。赫東搖搖頭,撐著牆慢慢站起來,渾身肌肉酸痛。“走。”他聲音嘶啞,抓起枕邊的桃木棍,“去萬人坑舊址。”“現在?天還沒亮透!”程三喜瞪大眼睛,但看到赫東慘白的臉和緊抿的嘴唇,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他胡亂抓起桌上一個小布包塞進懷裡,裡麵是針盒和一小瓶雄黃酒。屯子依舊死寂,空氣沉得像凝固的鉛。東方天際泛著一種渾濁的灰白,勉強能看清腳下坑窪的土路。兩人沉默地穿過稀疏的樹林,越靠近屯子西頭那片低窪地,空氣裡的寒意越重,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像是陳年草木灰混合著鐵鏽的怪味。遠遠的,就聽見了聲音。“鐺…鐺…鐺…”聲音乾澀、空洞,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坎上。不是什麼金屬樂器,就是最普通的破鐵盆被硬物敲擊發出的噪音,單調得令人心煩意亂。低窪地的中央,一個佝僂的黑影背對著他們。正是王瞎子。他披著那件破舊的山羊皮襖,像個紮根在地裡的老樹樁。他枯瘦的手裡攥著一塊石頭,機械地、一下下砸在麵前一個坑坑窪窪的鐵盆上。盆邊豁了好幾處,聲音刺耳難聽。窪地四周散落著一些黑乎乎的土堆,那是過去留下的痕跡。王瞎子腳下那片土地顏色格外深,仿佛吸飽了什麼東西。赫東和程三喜停在十幾步外,沒敢靠近。寒氣順著腳底板往上爬。程三喜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褲兜裡撚著朱砂粉。就在這時,王瞎子腰間的七個銅鈴鐺,毫無征兆地動了起來。沒有風。一片葉子都沒有搖晃。那七個銅鈴,最小的隻有拇指大,最大的也不過核桃大小,用磨損的皮繩係在他破爛的腰帶上。此刻,它們像是被無形的手指撥弄著,左右輕晃,彼此碰撞,發出極其輕微的、細碎又連綿的叮鈴聲。叮鈴…叮鈴…這聲音與鐵盆刺耳的敲擊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合奏。銅鈴的晃動越來越明顯,幅度越來越大,仿佛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牽引、搖晃,細碎的鈴聲變得急促,幾乎要連成一片,卻又被那沉重的鐵盆敲擊聲死死壓住。赫東的目光被那瘋狂晃動的銅鈴死死吸住,後背的寒毛根根倒豎。他下意識地摸向左手腕,那裡係著祖父留下的鹿骨手串,粗糙的骨節硌著皮膚。突然,王瞎子停下了敲擊。刺耳的鐵盆聲戛然而止,隻剩下七個銅鈴還在慣性似的晃動,發出最後幾聲零星的輕響。窪地陷入一片死寂。王瞎子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身。他凹陷的眼窩正對著赫東的方向,明明沒有眼球,赫東卻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赫家…小子…”王瞎子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朽木,乾澀得厲害。他往前挪了一步,枯瘦如鷹爪的手毫無征兆地探出,一把抓住了赫東的左手腕!赫東猝不及防,手腕被一股驚人的大力攥住,冰冷刺骨,骨頭都像要被捏碎。他想掙脫,但王瞎子那隻手如同鐵箍。王瞎子凹陷的眼窩幾乎要貼到赫東的手腕上,正對著那串暗沉的鹿骨手串。“你祖父…當年燒了我的鼓…”王瞎子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刻骨的怨毒,“現在…該你還債了…”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冰冷氣息順著被攥住的手腕猛地鑽進赫東體內,直衝頭頂。他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程三喜在旁邊驚叫了一聲什麼,聲音卻像隔著一層厚水,模糊不清。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拖入了無邊的黑暗。冰冷。刺骨的冰冷。赫東發現自己懸在一片虛無的黑暗中,動彈不得。前方,一點微弱的光暈浮現。光暈裡,一個熟悉的身影佝僂著,跪在地上。是祖父!他穿著那件赫東熟悉的舊棉襖,但此刻,兩條粗大沉重的鐵鏈,從他後背肩胛骨的位置狠狠貫穿出來!鏈環上凝結著暗紅色的冰渣。祖父的頭顱低垂著,身體因為巨大的痛苦而劇烈顫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赫東的心臟被狠狠揪住,想要嘶喊,喉嚨卻像被堵死。就在這時,祖父身後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七個身影。他們排成一排,身形高大,穿著樣式古老、顏色厚重的長袍馬褂——深靛藍的綢麵,寬大的馬蹄袖,衣襟和下擺用暗金和墨綠的絲線繡著繁複的、難以辨認的圖案。那是早已被時代拋棄的、屬於清代的薩滿服飾。七個薩滿,麵容模糊不清,如同罩著一層黑紗。他們靜靜地立在祖父身後,如同七座冰冷的墓碑。沒有動作,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彌漫開來,仿佛凝固了時間。赫東猛地睜開眼,大口喘著粗氣,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後背的衣服。眼前是程三喜那張放大的、充滿驚恐的臉。他正用力搖晃著赫東的肩膀:“東子!東子!你醒醒!彆嚇我!”天光已經大亮,慘白的日頭掛在灰蒙蒙的天上。他們還在萬人坑舊址的邊緣。窪地中央空空蕩蕩,王瞎子和他那破鐵盆早已不見蹤影,隻有地上一個淺淺的凹痕證明他曾經存在過。赫東抬起左手,手腕上被王瞎子攥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清晰的青紫色指印,隱隱作痛。那串鹿骨手串緊緊貼著皮膚,冰冷依舊。程三喜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倒抽一口涼氣:“那老瞎子…他真碰你了?他說啥了?你剛才跟中邪似的,渾身冰涼,眼珠子都是直的!”赫東沒回答,他低頭看著手腕上的指印和手串,夢中祖父被鐵鏈貫穿的慘狀和那七個穿著清裝薩滿的冰冷身影在腦中反複閃現,與祖父手劄裡描述薩滿法衣的細節嚴絲合縫。還債?薩滿的傳承?赫東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鹿骨,指尖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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