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村村口,那株虯勁的雷擊木沉默地矗立著,枝葉間殘留的幾縷硝煙氣息尚未完全散去,與清晨濕潤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帶著鐵鏽般沉重的氛圍。
雲逸帶著阿林和兩名眼神銳利的村衛,穿過剛剛清理過、還殘留著焦痕和暗紅斑駁的村道,來到了村口簡陋的木柵欄門前。
門外,站著四個人。
為首者是一位身著洗得發白靛藍長衫的老者。他須發皆白,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清臒,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閱儘世事的滄桑,手持一根普通的黃楊木杖,杖頭光滑圓潤。他站在那裡,氣度沉靜,與周圍彌漫的肅殺格格不入,倒真像一位遊曆山川的飽學之士。
緊挨著老者的,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娃兒。她穿著一身乾淨的碎花布衣,紮著兩個羊角辮,臉蛋圓潤,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和靈動。她似乎有些怕生,小手緊緊抓著老者的衣角,目光卻忍不住在村口那株奇特的雷擊木和雲逸等人身上好奇地打量著。
老者身後,則是兩名沉默的隨從。他們身材精悍,穿著便於行動的灰色短打,腰間鼓鼓囊囊,眼神低垂,看似恭敬,但那沉穩的站姿和偶爾抬眸時一閃而過的精光,顯示出絕非普通的仆役或腳夫。
“這位小哥請了。”老者見到雲逸一行,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微微拱手,聲音清朗,“老朽姓陳,名文遠,攜孫女小荷遊曆四方,途經貴寶地。昨夜見山中似有異光雷動,心中好奇,兼之盤纏耗儘,口乾舌燥,特來叨擾,討碗水喝,順便想打聽打聽此地可有甚古碑石刻、奇聞異事,以增見聞,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話語得體,理由也看似尋常。但雲逸的心弦卻繃得更緊了。原來是陳老先生。”雲逸臉上也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疲憊和警惕的客氣笑容,拱手還禮,“昨夜山中確實不太平,有夥強人想襲擾我們村子,鬨騰了一宿。老先生和令孫女沒受驚就好。討碗水喝自然無妨,請進。”他側身讓開,示意開門,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那兩名隨從和女娃小荷。
阿林會意,立刻對旁邊一個村衛低聲吩咐:“去取些乾淨的清水和乾糧來。”同時,他本人和另一名村衛看似隨意地站在了那兩名隨從的側後方,隱隱形成一種無形的戒備姿態。
一行人走進村口,那女娃小荷的目光立刻被地上尚未完全清理乾淨的戰鬥痕跡吸引,尤其是幾處被雷霆劈出的焦黑深坑,她的小嘴微微張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與其年齡不符的驚異,但很快又掩飾下去,隻是抓著爺爺衣角的手更緊了。
陳文遠則仿佛沒看見那些痕跡,目光溫和地掃過村中景象,看到忙碌而悲傷的村民和臨時搭建的傷員棚子時,臉上適時地露出了同情和關切之色:“唉,兵匪之禍,苦的終究是黎民百姓。貴村……損失不小吧?可有需要老朽略儘綿薄之處?老朽粗通些岐黃之術。”
“多謝老先生掛懷。”雲逸引著他們走向村中一處相對乾淨、遠離祠堂和傷員區的石桌石凳,“昨夜仰仗先祖庇佑和村人齊心,總算擊退了賊人。些許小傷,村中自有草藥應對,不敢勞煩先生。”他婉拒了對方接近傷員的機會。
清水和簡單的粗糧餅很快送來。陳文遠道了謝,慢條斯理地飲著水。那女娃小荷似乎渴壞了,小口卻迅速地喝著水,眼睛依舊骨碌碌地四處看,當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祠堂方向時,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頓了一下。
雲逸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變化!心中警鈴大作。
“老先生遊曆四方,見識廣博。”雲逸坐在對麵,主動開口,語氣帶著一絲年輕人對長者的請教,“不知可曾聽聞過‘黑風寨’的名頭?昨夜襲擾我們的,便是這夥賊人。”他拋出這個名字,既是試探,也是觀察。
“黑風寨?”陳文遠放下水碗,捋了捋胡須,露出思索狀,“略有耳聞。據說是盤踞在西北‘黑風峽’一帶的悍匪,凶名在外,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想不到他們的觸角竟已伸到了青雲山這邊陲之地……貴村能擊退他們,著實令人欽佩。”他話語中對黑風寨的了解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過分顯得知情,也不顯得一無所知。
“僥幸而已。”雲逸淡淡道,話鋒一轉,“老先生方才問起古碑石刻……實不相瞞,我們青雲村地處偏僻,曆史倒也悠久,但古物遺存確實不多。村中倒有一座供奉先祖的祠堂,裡麵有一塊祖上傳下來的石碑,刻了些勉勵後人的訓誡之語,除此之外,並無特彆之處。不知老先生想尋訪的,是何種古碑?”他半真半假,將祠堂石碑的存在點出,卻將其價值極力淡化,同時反將一軍,試探對方真正的目標。
“哦?有祠堂石碑?”陳文遠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感興趣的光芒,“訓誡之語亦是先人智慧,值得瞻仰。不知可否……”
“祠堂乃供奉先祖之所,昨夜又遭驚擾,此時村老們正在裡麵安撫先祖英靈,處理些善後事宜,恐怕不便外人進入打擾。”雲逸不等他說完,便帶著歉意但語氣堅決地婉拒了,“還望老先生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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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遠臉上笑容不變,點點頭:“理應如此,是老朽唐突了。逝者為大,自當尊重。”他似乎並不強求,話題又轉向了青雲山的風物傳說。
就在這時,那一直安靜喝水的小荷,忽然指著遠處後山那片常年不散的迷霧區域,用清脆的童音好奇地問:“爺爺,爺爺,那片白蒙蒙的山後麵是什麼呀?看起來好神秘哦!”
雲逸心中猛地一凜!後山禁地!那是村中除了祠堂外,另一處可能與古老傳承和“鑰匙”有關的地方!這女娃是隨口一問,還是……有意引導?
陳文遠慈愛地摸了摸小荷的頭:“傻孩子,那是山裡的霧氣,深山大澤,有些地方終年雲霧繚繞也是常事。不過,”他話鋒微轉,看向雲逸,“貴村背靠如此靈秀大山,想必也有些關於山中仙神精怪、前人遺跡之類的傳說吧?老朽對這些鄉野軼聞最是感興趣。”
試探,從石碑轉向了後山禁地!
雲逸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念頭急轉。對方步步緊逼,卻又滴水不漏。直接否認顯得刻意,不如半遮半掩。
“傳說倒是有一些。”雲逸笑了笑,帶著點山野青年的淳樸,“老輩人說後山深處有山神爺爺住著,保佑我們風調雨順。也有人說很久以前有仙人在這裡修行,留下過洞府,不過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故事,誰也沒真見過。我們山裡人,靠山吃山,平時也就在山腳附近活動,那雲霧深處,毒蟲猛獸出沒,連最有經驗的老獵戶都不敢輕易深入,怕驚擾了山神清靜,也怕迷了路回不來。”
他將禁地的危險性和神秘性點出,暗示“不可進入”,同時也將“仙人洞府”的傳說拋出去,看對方反應。
陳文遠聽得津津有味,撫掌道:“山神庇佑,仙蹤渺渺,正是我等訪古之人最向往的意境啊。”他眼中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向往,卻並未表現出非要深入探尋的急切。
這場談話,如同在濃霧中下棋,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的底線和真實意圖。雲逸感覺這陳文遠就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看似平和,內裡卻暗流洶湧。那女娃小荷看似天真,偶爾的舉動卻透著說不出的古怪。還有那兩個沉默如影子般的隨從,更是巨大的威脅。
就在雲逸思考如何進一步試探或“送客”時,一個負責村後巡邏的村衛急匆匆跑來,在阿林耳邊低聲急促地說了幾句。
阿林臉色微變,立刻走到雲逸身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快速稟報:“雲逸哥!後山警戒的兄弟在‘鷹愁澗’附近發現了血跡!還有……半截被野獸啃噬過的斷臂!看那斷臂上的刺青……像是‘碎骨刀’的!”
雲逸瞳孔驟然收縮!碎骨刀果然沒死!他逃向了後山禁地方向?他想乾什麼?是慌不擇路,還是……那裡有他或者他背後“狼主”想要的東西?!
這個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打破了表麵平靜的僵局。雲逸的目光下意識地銳利起來,掃過陳文遠幾人。
陳文遠似乎並未察覺阿林的耳語,依舊神色如常地品著粗茶。但他身邊的女娃小荷,在雲逸目光掃過的瞬間,長長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是巧合?還是……她聽到了?
雲逸心中寒意更甚。他霍然起身,臉上帶著歉意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焦急”:“陳老先生,實在抱歉。村後巡邏的兄弟似乎發現了一些昨夜匪人留下的蹤跡,我得立刻去看看,以防有漏網之魚驚擾了山神,再給村子帶來禍患。怠慢之處,還請海涵。”
他這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理由也冠冕堂皇——追剿殘匪,保護村子。
陳文遠也站起身,非常理解地點點頭:“除暴安良,守護鄉梓,此乃正事!小哥請便。老朽和小荷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這就繼續趕路,不敢再耽擱小哥。”他表現得十分通情達理。
“阿林,替我送送陳老先生。”雲逸吩咐道,眼神與阿林交彙,傳遞著“盯緊他們離開”的指令。
“老先生,這邊請。”阿林立刻上前,做出引導的姿態,目光緊緊鎖住那兩名隨從。
陳文遠牽著小荷的手,對雲逸再次拱手:“多謝小哥的水糧,告辭。山高水長,或有再會之期。”他的笑容依舊溫和,但最後那句“或有再會之期”,卻帶著一絲意味深長。
雲逸目送著阿林“護送”著這行神秘的訪客走向出村的小路,眉頭緊鎖。這陳文遠,走得也太乾脆了些。他們是真的路過?還是目的已達到比如確認了祠堂石碑和後山禁地的存在)?或者,是察覺到了村中的高度戒備,暫時退去?
還有那個小荷……她剛才的反應,絕非普通孩童!
他猛地轉身,對身邊村衛低喝:“通知所有能動的村衛,帶上家夥,立刻跟我去鷹愁澗!快!”無論陳文遠一行是人是鬼,眼下找到重傷垂危的“碎骨刀”,從他嘴裡撬出關於“狼主”和“鑰匙”的情報,才是當務之急!
後山那片翻湧的迷霧,此刻仿佛一隻張開了巨口的凶獸,等待著新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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