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掛滿了各種泛黃的獎狀、錦旗,以及一些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是建廠初期,工人們在冰天雪地裡,靠著人拉肩扛,建設廠房的場景。
是五六十年代,工人們為了攻克技術難關,幾天幾夜不合眼的場景。
是七八十年代,奉一機產品獲得國家金獎,工人們意氣風發,站在人民大會堂前的場景。
陳捷看著這些照片,仿佛能聽到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裡,震耳欲聾的號子聲。
一個蒼老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小同誌,也是京城來的領導吧?”
陳捷回過頭,看到李誠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李主任,我不是領導,就是個跟班學習的。”陳捷謙虛地說道。
李誠實笑了笑,目光落在牆上的照片上,眼神中充滿了無限眷戀和自豪:
“你看這些照片,那時候,我們奉一機的工人,走到全國哪裡,都是挺著胸膛的。”
“能進奉一機,比考上大學還光榮,姑娘們都搶著嫁。”
“那時候,我們是真拿工廠當家,加班加點,不計報酬,心裡就憋著一股勁,要為國家造出最好的機床,不能讓蘇聯專家小瞧了我們。”
李誠實的聲音,有些沙啞。
“可現在……”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但那份失落與不甘,卻比任何語言都更沉重。
陳捷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道:
“李主任,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給廠裡一筆錢,換上新設備,您覺得,廠子還有救嗎?”
李誠實渾濁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他搖了搖頭,苦笑道:
“救不了了。”
“為什麼?”
“人心散了。”李誠實一字一句地說道,“以前,我們是工廠主人,現在,我們是等著被淘汰的包袱。”
“以前,乾部跟我們一起在車間裡摸爬滾打,現在,領導們坐在辦公室裡,琢磨著怎麼把廠子賣個好價錢。”
“以前,我們相信,隻要好好乾,國家就不會虧待我們,現在,我們隻希望,下崗的時候,能多給兩個月的補償金。”
李誠實說完,便轉身,佝僂著背,向車間外走去。
那背影,寫滿了英雄遲暮的悲涼。
陳捷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李誠實說的是對的。
一個企業的衰敗,最可怕的,不是設備落後,而是精神死亡。
當人心散了,當那份作為共和國長子的驕傲與信仰,被冰冷市場法則擊得粉碎時,再多投資,也隻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離開奉一機,調研組的氣氛,變得異常凝重。
鄭學斌一言不發,臉色陰沉。
在他看來,這次調研,更加堅定了他之前的判斷——對於這種已經失去造血功能的僵屍企業,唯一出路,就是果斷地、徹底地進行外科手術式切除,長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