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書,緩緩站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瞬間,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向了窗邊那個熟悉的位置。
那個年輕人,依舊像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書頁上緩緩劃過,整個人,仿佛已經與書本融為了一體,對外界的一切,渾然不覺。
秦振陽的腳步,頓住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又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專注的側臉,心中那份好奇,終於壓倒了沉默。
他對著秘書小王,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在門口等候。
然後,他邁開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陳捷桌前。
“小同誌。”秦振陽的聲音,溫和而平緩。
陳捷抬起頭,看到秦振陽正站在自己麵前,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笑意,連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啊,秦主任,您,您好!”
“午飯時間到了,還不去吃飯?”秦振陽看著他桌上那本厚厚的報告,又看了看他手邊那個已經喝空了的大茶杯,笑問道。
“哦,哦,這就吃,這就吃。”陳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看書看入迷了,忘了時間,謝謝主任提醒。”
他一邊說著,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秦振陽看陳捷沒有要走的意思,隨口關心了一句:
“天氣冷了,食堂的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陳捷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笑容,他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個用塑料袋裝著的東西,遞到秦振陽麵前,說道:
“沒事的主任,我帶了饅頭。”
秦振陽低頭一看,塑料袋裡,是兩個白得有些晃眼的、冷硬的饅頭。
他恍惚了一下。
饅頭。
兩個再普通不過的字,卻猛地打開了他記憶深處,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他想起了自己在鄉下當知青時,就著一盞昏暗油燈,啃著黑乎乎的窩窩頭,通宵研讀《論持久戰》的夜晚。
想起了八十年代,為了攻克學術難關,他和同事們在研究室裡,靠著幾口涼水,幾個饅頭,一乾就是幾天幾夜的場景。
那是一個物質極度匱乏,但精神卻無比豐盈的年代。
那是一個靠著饅頭和鹹菜,卻能支撐起“兩彈一星”偉大夢想的年代。
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在這個物質早已極大豐富的2009年,在這個本該追逐時尚與享樂的年紀,竟然也和當年的他們一樣,為了學習,為了工作,啃著最簡單的饅頭。
這份專注,純粹,能吃苦,肯吃苦的精神,在今天這個浮躁的時代,是何等稀缺,又是何等珍貴!
秦振陽看著陳捷,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長輩對晚輩的欣賞。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陳捷肩膀,緩緩說道:
“很好,不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彆太累了。”
說完,他便轉身,邁著沉穩步伐,向資料館外走去。
陳捷站在原地,看著秦振陽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等秦振陽離開後,他重新坐下,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份關於蘇聯解體的研究報告。
報告的最後一頁,有一段話,深深地刺痛了他。
“當一個政黨乾部,開始熱衷於為自己和子女謀取私利,當一個國家的精英,開始嘲笑理想與信仰,轉而信奉金錢與權力就是一切時,這個國家,無論曾經多麼強大,它的根基,都已經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