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陳捷話鋒一轉,“在讚成這句話之前,我先問一個更根本的問題。”
“我們所追求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發展?”
“什麼樣的發展?”蔣海山下意識反問。
“在我看來,發展,可以分為兩種。”陳捷聲音清晰而有力:
“第一種發展,是真正為了安宜鎮絕大多數老百姓的福祉而發展。”
“比如修路,建學校,改造舊街,引進那些能提供大量穩定就業崗位、又不破壞我們環境的好項目。”
“這種發展,是普惠的,是可持續的,是真正能讓老百姓得到實惠的。”
“對於這種發展,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可以大膽地試,大膽地闖,甚至可以在一些非原則性的程序上,適當地靈活變通,‘先上車,後補票’,隻要最終結果是好的,是為了人民的,那這個風險,我們值得冒,這個責任,我也願意和你一起扛!”
蔣海山心裡微微一動。
陳捷繼續說道:
“但是,還有第二種發展。”
“這種發展,打著‘經濟建設’的旗號,實際上,卻是以犧牲我們安宜鎮長遠利益、犧牲絕大多數老百姓的根本福祉為代價,去滿足少數人的利益,去堆砌一堆虛假的、帶血的GDP。”
陳捷的手,輕輕落在那份紡織工業園的項目報告上:
“就拿這個項目來說,它能帶來什麼?是,它能帶來六千萬的投資,能帶來幾百個就業崗位,能讓我們的財政報表,在短期內變得非常好看。”
“可它帶走的,又是什麼?”
“如果不嚴格卡標準,那它帶走的就是我們的優質耕地,是子孫後代的飯碗,它留下的是一條被五顏六色的工業廢水汙染的河流,是未來需要花十倍、百倍代價都難以修複的環境創傷!”
“它肥的是那幾個老板的腰包,是那些少數利益集團,可它損害的,卻是我們安宜鎮四十多萬老百姓,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家園!”
“蔣鎮長,請恕我直言,這種發展,不是發展,是掠奪!是犯罪!是飲鴆止渴!”
蔣海山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招商引資,發展經濟,就是天經地義的頭等大事,至於過程中付出的一些代價,比如環境汙染,比如土地問題,那都是可以接受的,是必要的犧牲。
但現在,陳捷告訴他,有些犧牲,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線,是絕不能退讓的!
“所以,蔣鎮長,我的標準,其實很簡單,也很清晰。”陳捷繼續道,“凡是有利於安宜鎮長遠發展、有利於絕大多數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項目,無論它有多少困難,有多少程序上的不完善,我都會和你站在一起,排除萬難,把它推下去。”
“但凡是那些以犧牲環境、損害民生為代價,隻為少數人謀利的所謂大項目,無論它能帶來多大的短期利益,隻要到了我這裡,就過不去。”
蔣海山心中歎息。
他不是一個沒有良知的官員。
相反,他有抱負,有能力,也真心希望自己治下的這片土地能夠繁榮富強。
但是,在安宜鎮這個充滿了草莽氣息、以效率和金錢為最高信仰的競技場上,他浸淫得太久了,久到已經習慣了用GDP、用投資額、用財政收入這些冰冷數字,來衡量自己工作的成敗。
他習慣了“先汙染,後治理”的路徑依賴,習慣了為了招商引資而做出各種妥協和讓步,習慣了將那些刺耳的反對聲和長遠的隱患,都當成是發展中不可避免的代價。
他以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規則。
可今天,陳捷給他上了一課。
他甚至都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