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凜走的那天,天空飄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細碎的、潔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從天穹墜落,覆蓋了街道、屋頂和窗外枯寂的枝椏,將整個世界溫柔地包裹在一片素縞之中。
世界變得異常安靜,隻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細微聲響。
向朝陽麻木地站在醫院走廊的窗前,看著窗外這片純淨卻冰冷的景象,心臟像是被凍結後又用重錘敲碎,痛得失去了所有知覺。
他想起不久前,在一個陽光還算溫暖的午後,季凜曾靠在他懷裡,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枝,輕聲說:“等下了第一場雪,我們出去約會吧。聽說初雪的時候許願會很靈。”
他當時興奮地計劃著要去哪裡,要做什麼,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季凜安靜地聽著,末了,輕輕彎了一下嘴角,說:“好。等雪厚了,你還要教我滑雪。”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他當時拍著胸脯保證,笑得像個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承諾的孩子。
原來,那場他期盼已久的初雪約會,終究無法赴約。
原來,那場約定好的滑雪教學,再也無法實現。
雪花依舊無聲地落著,純潔無瑕,卻冰冷刺骨,像是在為一場無言的悲劇默哀。
醫院在確認季凜死亡後,發布了一則簡短而沉重的哀悼公告,確認了心外科醫生季凜的離世,表達了深切的哀痛和惋惜,並呼籲尊重逝者,停止傳播不實信息。
這則公告,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已看似平靜的湖麵,再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一個月前那場喧囂的鬨劇和悲劇,再次被推到公眾麵前。
隻是,這一次,輿論的風向悄然發生了變化。
許多曾被淹沒的聲音,開始浮現出來。
曾經被季凜救治過的患者和家屬站了出來,在社交媒體上自發地講述他們的故事:
“季醫生是我父親的救命恩人,手術成功那天他笑得比我們還開心。”
“我媽媽手術錢不夠,是季醫生悄悄墊付的,連欠條都沒打,直到媽媽去複查才從護士那裡知道。”
“他是最好的醫生,耐心,溫柔,技術一流,我不相信那些鬼話!”
“我女兒先心病,是季醫生做的手術,現在活蹦亂跳,他是天使!”
季凜生前的同事、護士們也忍不住發聲:
“季醫生是我們科最拚的,經常連夜做手術,累了就在辦公室趴一會兒。”
“他對病人極其負責,每個細節都摳得很細。”
“鄭教授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了,那台手術的風險我們都知道,根本不能怪他……”
“他走的那天,我們科好多人都哭了。”
向誌偉律師事務所也適時發布了之前針對幾個最惡劣的造謠者和傳播者的訴訟結果公告——勝訴。
法律終於給予了微弱的、遲來的公正。
接著,有媒體和熱心網友開始整理時間線,披露更多被忽略的細節:鄭偉康教授病情的極端複雜性;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的風險告知;鄭明遠拿到巨額“撫慰金”後迅速出國逍遙的對比;以及他之前與父親關係不睦、甚少關心的證據鏈……
一個更加接近真相的、完整的、令人唏噓的故事脈絡逐漸清晰。
輿論開始反轉。
“我就說事情沒那麼簡單!”
“心疼季醫生,被網絡暴力和白眼狼逼死了!”
“鄭明遠才該下地獄!吸著父親和好醫生的血!”
“向朝陽好可憐,他那麼努力想保護愛人……”
“我們是不是都成了劊子手?那些罵過季醫生的人,包括我,現在道歉還來得及嗎?”
無數條“對不起,季醫生”開始刷屏。
可是,這些遲來的道歉、反轉的輿論、所謂的“真相”,在向朝陽看來,隻覺得無比諷刺和可笑。
他的季凜,已經聽不到了。
那個溫暖、善良、優秀、卻承受了無儘痛苦的人,已經帶著全世界的誤解和惡意,永遠地睡去了。
這些聲音,來得太晚太晚了。
它們洗刷不了季凜生前承受的萬分之一的痛苦,反而像一把把鹽,狠狠地灑在向朝陽鮮血淋漓的傷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