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天剛蒙蒙亮,蘇府便陷入一種詭異的忙碌之中。
沒有張燈結彩的喜慶,沒有賓客盈門的喧鬨,甚至連最基本的紅綢都掛得稀稀拉拉,透著一股敷衍和急迫。下人們步履匆匆,臉上卻不見絲毫笑意,眼神躲閃,偶爾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蘇晚晚那座偏僻小院的方向時,都帶著幾分憐憫,或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蘇晚晚幾乎是一夜未眠。
此刻,她像個提線木偶般,被王氏派來的婆子和丫鬟們團團圍住,機械地承受著她們的擺布。熱水沐浴,絞麵開臉,每一步都讓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一點點從這具身體裡抽離。
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銅鏡裡那個被一點點塗抹上濃重脂粉的臉。柳葉眉被畫得纖細婉約,臉頰敷著過白的粉,唇上點了過分鮮豔的口脂。這套標準的新娘妝容,試圖掩蓋她原本的清麗,塑造出一種符合規範的、卻毫無生氣的“美”。
【像戴上了一張精致的人皮麵具。】她內心冰冷地評價著。【也好,麵具之下,才方便藏起真實的情緒。】
身上穿著的,是蘇府連夜趕製出來的王妃品級嫁衣。料子是上好的雲錦,刺繡也算精美,但穿在她過於纖細的身架上,顯得有些空蕩,仿佛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鳳冠更是沉重,上麵鑲嵌的珍珠寶石硌得她頭皮生疼,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
【這哪裡是嫁衣,分明是枷鎖。】她暗自腹誹,【蘇家為了快點把我這個燙手山芋送出去,真是下了血本,也費儘了心思。】
王氏親自過來看了一眼。她今日穿著暗紅色的褂子,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屬於主母的威嚴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
“嗯,還算得體。”她上下打量著蘇晚晚,目光在她過於蒼白的臉色和沉重的鳳冠上停留了一瞬,語氣平淡無波,“到了宸王府,謹言慎行,恪守婦道,莫要丟了蘇家的臉麵。”
蘇晚晚垂著眼簾,輕聲應道:“是,母親。”
聲音溫順,聽不出任何情緒。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寬大袖袍下,她的指甲早已深深嵌進了掌心的軟肉裡,用疼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和克製。
【蘇家的臉麵?蘇家的臉麵早在蘇玲瓏抗旨、逼我替嫁的時候,就已經丟儘了吧。】她內心冷笑。
吉時將至——與其說是吉時,不如說是蘇家算準了趕緊送走她的時辰。
沒有兄弟背她上轎,沒有父母的殷殷叮囑,更沒有新娘該有的哭嫁環節。隻有兩個麵無表情的婆子,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著她,走出了這個她住了十六年,卻從未感受過溫暖的“家”。
府門外,看熱鬨的百姓圍了不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些目光如同針尖般紮在她身上,好奇、探究、同情,或許還有幸災樂禍。
“瞧,那就是替嫁的庶女……”
“真是可憐,聽說宸王府……”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
議論聲隱約傳來,蘇晚晚卻仿佛聽不見。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支前來迎親的隊伍上。
沒有吹吹打打的樂手,沒有喜氣洋洋的儀仗。隻有兩列身著玄色勁裝的侍衛,人數不多,約莫二十人左右,卻個個身形挺拔,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他們沉默地站在那裡,如同一片移動的烏雲,將周遭的空氣都凍結了。
隊伍前方,是一頂極其華麗、卻也透著森然之氣的八抬大轎。轎身以玄色為底,鑲著繁複的暗金色紋路,那是親王的規製,卻絲毫沒有喜慶之感,反而像一口……巨大的、華麗的棺材。
【嗬,還真是……閻王的花轎。】蘇晚晚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比如宸王其實是個講道理的人,比如這隻是一場形式婚姻等等,在此刻煙消雲散。
這陣仗,分明就是來押送犯人的。
“請王妃上轎。”
一個為首的侍衛上前一步,聲音平板無波,沒有任何情緒,如同他身上的鎧甲一樣冰冷。他甚至沒有看蘇晚晚一眼,目光直視前方,仿佛隻是在執行一道程序。
沒有多餘的話,沒有虛偽的客套。
翠兒緊緊跟在蘇晚晚身後,小臉煞白,身體微微發抖,但還是強撐著,扶住了蘇晚晚的手臂。
蘇晚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腳步。鳳冠沉重,嫁衣繁瑣,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她能感覺到身後蘇府大門緩緩關上的聲音,那一聲悶響,仿佛將她過去的一切都徹底隔絕。
在婆子的攙扶或者說挾持)下,她彎腰,鑽進了那頂玄色的大轎。
轎簾落下的瞬間,光線驟然暗淡。轎廂內部空間很大,鋪設著柔軟的墊子,甚至還隱隱散發著一種清冷的木質香氣,但蘇晚晚卻隻覺得窒息。密閉的空間,仿佛一個華麗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