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並不高亢,甚至帶著一絲剛從政務中抽身的淡淡疲憊,卻像一道無形的冰牆,瞬間將花園裡所有嬌柔做作的聲音都凍結了。
王美人臉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間僵住,如同被點了穴道,隨即化為一片慘白。其他美人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鵪鶉,驚慌失措地垂下頭,連呼吸都放輕了,再不見方才半分囂張氣焰。
蘇晚晚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是本能地,將頭垂得更低,下意識地想把胸前那片狼藉的水漬藏起來,手指緊張地蜷縮在一起。
【他怎麼會來這裡?】這個念頭伴隨著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是巧合?還是有人通風報信?無論哪種,眼下的局麵都對她極為不利——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和一個衣衫狼狽、明顯被欺負了的王妃。
腳步聲沉穩地靠近,玄色的衣擺映入蘇晚晚低垂的視線。她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帶著冷硬木質的氣息,此刻混合著花園裡的花香,形成一種奇異的壓迫感。
蕭景玄在幾步外停下,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全場。他沒有立刻說話,但那沉默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窒息。
王美人最先反應過來,強壓下驚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嬌嗲得能滴出水來,與方才判若兩人:“王、王爺萬福金安!您怎麼有空到園子裡來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悄悄給旁邊的林氏使眼色。
林氏會意,立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抽抽噎噎地搶先開口,將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王爺恕罪!都是妾身的錯!妾身方才不小心腳下滑了一下,這才……這才不慎將茶水濺到了王妃娘娘身上!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求王爺、王妃娘娘恕罪!”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美人也連忙幫腔,語氣帶著刻意的討好:“是啊王爺,林妹妹年紀小,毛手毛腳的,絕非有意衝撞王妃。王妃娘娘寬宏大量,想必也不會與妹妹計較這等無心之失。”她三言兩語,便將一場蓄意的刁難,定性成了無心的意外,還順帶將了蘇晚晚一軍,仿佛她若計較,便是心胸狹窄。
其他美人也紛紛低聲附和,營造出一種蘇晚晚小題大做的氛圍。
蘇晚晚緊咬著下唇,胸口堵得發慌。她知道她們在顛倒黑白,可她不敢辯解。她怕一開口,就會控製不住聲音裡的顫抖,或者更糟,會引來蕭景玄的不耐和厭惡。在他眼裡,後院女人的爭風吃醋,恐怕是最低等、最令人厭煩的麻煩。
她隻能維持著垂首的姿態,像一尊沉默的、承受著不白之冤的雕塑,等待著上方那人的裁決。是信了美人們的說辭,覺得她無能又事多?還是……
她緊張得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忍不住悄悄集中精神,試圖去捕捉那片冰冷的沉默之下,是否藏著彆樣的聲音。
【……吵。】一個極其簡短的心聲率先衝入她的腦海,帶著毫不掩飾的煩躁。
蘇晚晚心頭一涼。果然,他覺得吵了。
但緊接著,那心聲又響了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目光似乎在她被打濕的衣襟上停頓了一瞬:
【……真是意外?】
就這麼一句輕飄飄的、帶著懷疑的念頭,卻像一道微光,驟然刺破了蘇晚晚心頭的陰霾!他沒有完全相信那些美人的說辭!
她猛地抬起頭,動作有些急,甚至忘了偽裝怯懦,一雙因為隱含怒意而顯得格外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了蕭景玄。
蕭景玄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抬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
蘇晚晚在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裡,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不耐或斥責,反而看到了一絲……被打擾清淨的不悅,以及一種居高臨下的、冷靜的審視。他像是在評估一件證據不足的案子,目光在她狼狽的衣衫、蒼白卻隱含倔強的小臉,以及那群眼神閃爍、強作鎮定的美人之間緩緩移動。
王美人被蘇晚晚這突如其來的“直視”弄得一愣,隨即心頭火起,覺得這庶女竟敢如此無禮,正想再添油加醋幾句。
卻見蕭景玄微微蹙了下眉,目光最終落在了跪在地上哭泣的林氏,以及她腳下那片乾燥平整、毫無障礙物的青石地麵上。
他沒有問蘇晚晚,也沒有再聽美人們辯解,隻是用他那特有的、毫無波瀾的語調,淡淡地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腳下滑了?”
林氏哭聲一噎,下意識地點頭:“是、是的王爺……”
蕭景玄的目光又轉向王美人:“你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