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宴的氣氛在蘇晚晚明確立場後,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持。絲竹依舊,歌舞未停,但席間眾人的心思顯然都已不在風花雪月之上。目光或明或暗地掠過那位姿容清雅、背脊挺直的宸王妃,揣測、審視、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在無聲中流淌。
晉王蕭景琰高坐主位,麵沉如水,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顯然並未放棄找回場子的念頭。他給坐在下首的一位禦史遞了個眼色。
那禦史會意,他是晉王麾下的得力乾將,最是懂得揣摩上意。見場麵有些冷,便捋著短須,笑著起身,朝蘇晚晚方向拱了拱手,聲音帶著刻意營造的熱絡:
“今日晉王殿下設宴,群芳爭豔,實乃盛事。久聞宸王妃娘娘才情不凡,不僅持家有道,經營有方,想必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上亦有高才。不知我等今日是否有幸,能得娘娘一展才藝,讓我等開開眼界,也為這賞花宴再添一段佳話?”
這話一出,席間不少人都精神一振,目光齊刷刷聚焦在蘇晚晚身上。尤其是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她庶女出身、或是依附晉王的官員家眷,眼中更是流露出看好戲的神色。誰不知道這位王妃出身不高,在蘇府時據說並不受重視,能學得多少大家閨秀的才藝?若她推辭,便是坐實了才疏學淺;若她硬著頭皮上場,無論彈琴作畫還是吟詩,隻怕都難逃被挑剔比較的命運,屆時更是顏麵掃地。
翠兒在蘇晚晚身後,急得手心冒汗,恨不得替自家小姐回絕了這明顯不懷好意的提議。
蘇晚晚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向那位笑容可掬卻眼藏鋒芒的禦史,心中冷笑。果然來了。硬的不行,便想來軟的,逼她在這種場合展示所謂“才藝”,無非是想讓她出醜,挫她的銳氣。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她內心嗤笑,【原主或許會些皮毛,但我蘇晚晚,會的可不是這些風花雪月。】
她放下茶盞,臉上並未露出絲毫為難或怯懦,反而揚起一抹清淡而從容的微笑,目光平靜地迎上那禦史,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位大人謬讚了。妾身資質愚鈍,於詩詞書畫一道,不過略識幾個字,不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她坦然承認自己不善此道,反倒讓那些準備看她笑話的人愣了一下。
那禦史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正要順勢再說些“王妃過謙”之類的場麵話,將場麵烘托得更加尷尬,卻聽蘇晚晚話鋒一轉:
“不過,既然大人盛情相邀,妾身若一味推辭,倒顯得不識抬舉了。”她微微側首,似乎思索了片刻,隨即展顏一笑,那笑容明亮而自信,帶著一種彆樣的光彩,“妾身平日打理些瑣碎事務,常與數字打交道,倒是練就了些許看賬、算賬的微末本事。若諸位不嫌枯燥,妾身或可在此,現場核算幾筆賬目,也算……應景了?”
現場核算賬目?!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在座的都是勳貴官僚、世家夫人小姐,何曾見過有人在宴席之上表演“算賬”的?這算什麼才藝?簡直聞所未聞!與這滿園春色、絲竹雅樂格格不入!
那禦史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晉王蕭景琰敲擊桌麵的手指也停了下來,眉頭緊蹙,看向蘇晚晚的眼神充滿了驚疑不定。他預想了她可能彈一曲不算高明的琴,或者畫一幅勉強入眼的畫,甚至硬著頭皮作首歪詩,卻萬萬沒想到,她竟提出要算賬?!
【這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鬼?】蕭景琰心底驚愕,【算賬?她以為這裡是戶部衙門嗎?】
席間眾人麵麵相覷,竊竊私語聲響起,大多帶著不解和些許荒謬之感。
蘇晚晚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心中卻越發鎮定。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備。你們想看我屬於“內宅女子”的才藝,我偏要展示我“宸王妃”的能力。
“哦?”晉王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嘲諷,“皇嫂竟有此等‘雅興’?不知要如何演算?”
蘇晚晚微微一笑,對侍立一旁的晉王府管家道:“勞煩管家,取一套近日府上采買或莊子上的收支流水賬目來,不拘多少,隻需數目清晰即可。再備筆墨與空白賬冊。”
管家看向晉王,蕭景琰眯了眯眼,點了點頭。他倒要看看,這蘇晚晚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很快,一本厚厚的、記錄著晉王府上月部分采買支出的流水賬冊,以及筆墨和一本空白賬冊被送了上來。賬目繁雜,涉及物品眾多,單價、數量、總價林林總總,看得人眼花繚亂。
蘇晚晚走到早已備好的書案前,挽起袖口,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她並未去看那流水賬冊,而是對捧著賬冊的小廝道:“有勞你,從頭開始,依次念出各項物品的名稱、數量與單價,速度不必太快,清晰即可。”
小廝有些無措地看向晉王,蕭景琰冷哼一聲,示意他照做。
於是,在滿園賓客驚愕的目光中,在悠揚的絲竹伴奏下,小廝開始朗聲念誦:“上好雲緞十匹,單價十五兩;南海珍珠一斛,單價八十兩;西山銀霜炭百斤,單價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