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他並沒有急於收拾行裝,而是坐在招待所的書桌前,鋪開稿紙,開始撰寫此次南京之行的正式報告。
他寫得極其認真,不僅僅是對電子管廠事件的陳述,更融入了更深層次的思考。
第二天傍晚,風塵仆仆的趙四回到了北京。他沒有先回家,而是直接提著行李趕到部裡,向周主任報到。
周主任看著他,歎了口氣:“回來就好。張副局長那邊,我得給他一個交代。你寫個簡要的情況說明,重點突出解決問題,其他的…尤其是那些新提法,暫時不要多寫。”
趙四卻從挎包裡拿出一份寫好的、厚厚一疊的報告,雙手遞給周主任:“主任,這是我整理的此次調研報告。請您過目。”
周主任疑惑地接過,翻開第一頁,目光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報告沒有糾纏於技術細節,也沒有刻意強調個人作用,而是以一種宏大的視野,勾勒出一幅令人警醒的圖景:
報告開篇就明確指出,高端電子元器件(如磁控管)的可靠性,是現代國防裝備(如雷達、導彈製導係統)的神經中樞和性能基石。
其質量波動,絕非單一工廠的生產問題,而是會沿著產業鏈向上傳導,最終可能製約整個武器係統的效能和裝備進度。
接著,報告以第七電子管廠為例,詳細分析了環境交叉汙染如何以一種隱蔽的方式,扼殺了精密製造的成果。
報告強調,隨著國家工業體係日益複雜,此類“跨行業、跨行政隸屬關係的係統性工業環境風險”將日益凸顯,必須從國家層麵建立前瞻性的識彆、預警和協同管理機製。
報告最後,趙四才簡要彙報了在電子管廠發現問題、聯合檢測、鎖定汙染源並提出工藝改良建議的具體過程,並將主要功勞歸於廠方技術人員特彆是邵工父子的努力,將自己僅定位為一個“提出了不同視角建議的協調者”。
整份報告,格局宏大,立意高遠,完全跳出了個人得失和部門利益的窠臼,處處透著對國家整體工業能力和國防安全的深切關懷。
周主任看完,久久沒有說話。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報告:“你跟我來。我們現在就去張副局長辦公室。”
張副局長正準備下班,看到周主任和趙四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趙四,更是皺起了眉頭:“老周,什麼事?我不是說了…”
“張局,請您先看看這份報告。”周主任將趙四的報告放在張副局長麵前,語氣鄭重,“這是趙明同誌此次南京之行的正式彙報。”
張副局長有些不耐煩地拿起報告,本想隨便翻翻,但看了幾段後,神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他坐回椅子上,一頁頁地翻看下去,速度越來越慢。
辦公室裡隻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許久,張副局長放下報告,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著站在麵前的趙四。他想批評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這份報告所站的高度、所指出的問題的嚴重性、所提建議的戰略性,遠遠超出了一個“不安心本職工作”、“出風頭”的年輕乾部的範疇。
這完全是一個站在國家工業布局和國防安全角度思考問題的、極具責任感和前瞻性的技術管理乾部才能寫出的東西!
他之前擔心的“破壞關係”、“越俎代庖”,在報告所描繪的宏大格局和潛在風險麵前,顯得那麼狹隘和短視。
張副局長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揮了揮手,語氣乾澀地說道:“報告…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
周主任心中長舒一口氣,知道這一關,暫時算是過去了。
他看了一眼身旁鎮定自若的趙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和慶幸。
趙四微微躬身,跟著周主任退出了副局長辦公室。
門關上後,張副局長獨自坐在辦公室裡,又拿起那份報告,翻到某一頁,看著上麵那句“基礎元器件的可靠性,決定著尖端裝備的命運,而工業環境的協同,則是保障可靠性的隱形基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