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城的喧囂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在頭頂百丈之上的繁華街市奔湧。而林燼四人此刻所處的,卻是這座巨大山城最底層的陰影——下城區。
空氣潮濕而渾濁,混雜著劣質油脂、腐爛菜葉、廉價藥膏和排泄物的刺鼻氣味。狹窄的巷道如同巨獸體內的腸子,在陡峭的山壁與巨大建築地基的夾縫中蜿蜒。頭頂是高聳入雲的建築基座投下的巨大陰影,將下方切割成一片永恒的昏暗。隻有零星幾盞昏黃的靈能燈嵌在斑駁的石壁上,勉強驅散濃稠的黑暗,映照出兩側低矮、破敗的棚屋和搖搖欲墜的吊腳樓。
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們如同幽靈般在陰影中穿梭,眼神麻木而警惕。偶爾有穿著油膩皮圍裙的屠夫拖著滴血的獸屍走過,留下腥臭的痕跡;或是眼神凶狠的壯漢抱著胳膊,在巷口陰影裡投來審視的目光。這裡是流雲城的底層,秩序的觸角在這裡變得稀薄,弱肉強食的法則赤裸裸地寫在每一塊潮濕的青石板上。
林燼提著氣息越發微弱的疤臉,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濕滑的石階上。他體表的暗銀色光澤完全內斂,如同最普通的灰布衣衫,隻有赤金星漩的瞳孔深處,那生滅的星璿虛影在昏暗光線下偶爾流轉,映照著這片被繁華遺忘的角落。歸墟源炁在體內平緩運轉,如同蟄伏的凶獸,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危機。通緝令上他那血獄枯容的畫像,與眼前這片汙濁的底層,形成了荒誕而殘酷的對比。
阿妹抱著小雀緊隨其後,沉靜的目光掃過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和投射來的不懷好意的視線。她古銅色的皮膚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更加沉穩,如同紮根於此的磐石。大地之力雖在遠離土地的高處被壓製,但她周身依舊散發著一種無形的、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的厚重感。小雀在她懷中依舊昏迷,眉心那點銀光在汙濁的環境下反而顯得更加純淨,如同淤泥中的珍珠。
靈魂深處的星圖光芒穩定地指向一個方位——穿過三條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一線天”巷道,繞過一處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積點,最終停在一間倚靠著巨大山岩、半嵌在岩壁裡的低矮石屋前。
石屋沒有窗戶,隻有一扇用厚實、布滿蟲蛀孔洞的陰沉木釘成的門板。門上沒有任何招牌,隻有一個用劣質黑炭歪歪扭扭畫出的、幾乎被雨水衝刷掉的簡陋錘子圖案。門口掛著一串風乾的、不知名獸骨做成的風鈴,在帶著腥味的風中發出沉悶的“哢噠”聲。
石屋側麵的石壁上,開著一個不大的孔洞,裡麵正透出橘紅色的、跳躍不定的火光,伴隨著一陣陣有節奏的“叮…當…叮…當…”的打鐵聲。聲音沉悶、枯燥,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嘈雜的下城區背景音中異常清晰。
瘸腿老餘的鐵匠鋪。星圖標注的第一個秘密聯絡點。
林燼走到門前,沒有立刻敲門。赤金星漩的瞳孔掃過那扇厚重的木門,門板看似普通,但木紋深處卻隱隱有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感知的空間波動殘留。這波動極其隱晦,若非他已初步掌控歸墟空間之力,根本無法察覺。像是一個早已失效、但痕跡猶存的微型空間警戒法陣。
打鐵聲依舊單調地響著,不急不緩。
“疤臉…撐不住了…”阿妹的聲音低沉響起。她懷中的小雀氣息平穩,但被林燼提著的疤臉,臉色已呈死灰,斷腿處流出的血變成了暗紅色,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林燼眼神一凝,不再猶豫。晶體化的右手食指伸出,指尖一點微不可察的灰銀色光芒閃過,輕輕點在那扇厚重的木門中心。
嗡!一股精純、內斂、帶著空間穩固特性的歸墟源炁順著指尖注入門板。門板上那殘留的、幾乎消散的空間警戒波動如同受到刺激的蜇蟲,微微亮起一絲微光,隨即徹底平複、消散。如同一個沉寂多年的機關,被正確的“鑰匙”輕輕觸動。
“進來吧。門沒栓。”一個蒼老、沙啞、帶著濃重金屬摩擦質感的聲音從門內傳來,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淬火聲“嗤——!”
林燼推開門。
一股灼熱的氣浪混合著鐵腥、汗味和劣質煙葉的氣息撲麵而來。
屋內空間不大,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屋子中央那座巨大的、燒得通紅的火爐。爐火跳躍,將整個石屋映照得一片橘紅。爐旁,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腰,奮力揮動著一柄巨大的鐵錘。
那是一個老人。身材異常高大,即使佝僂著,骨架依舊寬闊得驚人。他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如同風化的岩石,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陳年疤痕和新鮮的燙傷痕跡。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虯結的肌肉流淌而下,在爐火的映照下閃爍著油光。他的左腿從膝蓋處齊根而斷,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磨得鋥亮的沉重金屬假肢,隨著他揮錘的動作,發出沉悶的“哐當”聲。
叮!當!
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鐵砧上一塊燒得通紅的粗胚上,火星四濺!每一次落錘都精準無比,力量沉凝如山。那鐵錘在他手中仿佛沒有重量,揮舞間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次錘擊,都仿佛不是砸在鐵塊上,而是砸在某種無形的規則節點上,讓爐火的光芒都為之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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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沒有回頭,依舊專注地鍛打著那塊粗胚。鐵錘與粗胚碰撞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回蕩,震得人耳膜發麻。
林燼和阿妹踏入屋內,順手關上了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與窺探。一股無形的、由爐火高溫和老者身上散發出的沉穩氣息形成的“場”,瞬間籠罩了屋內,將下城區的汙濁與混亂隔絕在外。
“把他放那邊。”老人頭也不回,用鐵錘指了指牆角一張鋪著臟兮兮獸皮的簡陋石台。石台旁散落著幾件沾滿油汙的鐵匠工具和幾個空酒壇。
林燼依言將氣息奄奄的疤臉平放在石台上。阿妹也將小雀輕輕放在石台另一端。
直到這時,老人才停下了手中的錘子。他抓起搭在爐邊的、同樣油膩破爛的麻布汗巾,胡亂擦了把臉和胸膛的汗水,然後才緩緩轉過身。
一張被爐火熏烤得黝黑發亮、如同刀劈斧鑿般的滄桑麵孔映入眼簾。濃密雜亂的灰白眉毛下,是一雙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眼睛。那目光如同淬火後的刀鋒,冰冷、沉靜,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漠然與審視,在林燼、阿妹、昏迷的疤臉和小雀身上緩緩掃過。當他的目光落在林燼心口那幾乎無法察覺的歸墟星璿薪火波動,以及阿妹那沉穩如山的大地氣息時,渾濁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波動。
“玄煞?哼。”老人嗤笑一聲,聲音如同砂紙摩擦鐵鏽,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裝得倒是像。那點死氣,騙騙流雲關的蠢貨還行。”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林燼臉上,那雙渾濁銳利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暗銀色的偽裝,直視他赤金星漩瞳孔深處那焚燼的意誌。
“啞巴鐵匠…讓我等的人?”老人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如同鐵錘敲擊,沉重無比。
林燼心頭一震!赤金星漩的瞳孔驟然收縮!啞叔!果然是啞叔留下的後手!
他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抬起了晶體化的右手。掌心之中,一點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帶著光繭主人最後意誌的星辰靈光悄然浮現。靈光溫潤,散發出指引與守護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