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稀薄的鐵鏽水,浸染著草莓鎮鐵路工地的每一寸土地。
在簡陋的木板工棚裡,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掙紮著。
汗酸、廉價煙草和馬糞味混合在一起。
“梁頭兒,賬上寫得清清楚楚,我這個月一天都沒休,是滿勤,一天50美分,應該是15塊。”
一個清瘦的青年憤怒的盯著工頭梁寬。
那梁寬梳著條油膩發亮的辮子,嘴上兩撇老鼠胡須一抖一抖地,正用小指甲剔著牙縫。
“就十三塊,拿好滾蛋。另外兩塊,算是給你買個教訓。”
“教訓?”
洛森憤怒的顫抖:“阿狗被人活活打死,你屁都不敢放一個!我還不能提?那幫愛爾蘭佬才是該被教訓的!”
周圍幾個正準備領工錢的華工,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默默向後退開一步。
“你他媽的還敢說?”
梁寬猛地把手拍在桌上,震得煤油燈的火苗一陣狂跳。
他豁然起身。
他指著洛森的鼻子,唾沫星子橫飛:“我早就警告過你們這幫新來的愣頭青,彆去招惹那些白皮瘋狗,阿狗自己不長眼,怨得了誰?你還想去尋仇?
我扣你兩塊錢,是讓你長長記性,在這片土地上,我們黃皮膚就得夾著尾巴做人!”
“你……”
洛森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
“你什麼你?不服氣?”
梁寬一把抓住洛森單薄的衣領,粗暴地將他往棚外推去。
“滾出去!彆在這裡礙老子的眼!”
洛森本就虛弱不堪,在梁寬的蠻力下根本無法抗拒。
他踉踉蹌蹌地被推出工棚,腳下一個趔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一塊尖銳石頭上。
世界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塊。
劇痛傳來,隨即無邊的黑暗吞噬了他。
洛森癱倒在工棚門口的泥地裡。
進進出出的華工們都像躲避瘟疫一樣繞開。
沒有人敢上前扶一把,生怕觸怒正在氣頭上的梁寬,給自己招來麻煩。
夜風漸起,卷起地上的沙塵。
半個小時後,那具一動不動的身體手指忽然抽搐一下。
接著,他捂著劇痛的後腦坐起來。
“媽的,這是哪兒?”
“我不是剛才還在莫斯科的私人會所裡,跟三個金發大長腿的毛妹一塊兒研究人體構造和伏特加的化學反應嘛……”
人,還是那個人。但那雙眼睛,已經變了。
迷茫隻是一閃而逝,隨即化為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深沉。
一股不屬於他的記憶洶湧地衝入他的腦海。
“1878年……美利堅加州,馬林縣,草莓鎮……鐵路工地……”
他不過幾個呼吸之間,便已經將這具身體原主短暫的記憶整理完畢。
洛森,十七歲,三個月前,跟著同鄉從被美洲遍地“金山”的謊言哄騙,飄洋過海來到加州。
他不是來淘金的,而是來賣命的。
南太平洋鐵路公司,正瘋狂地在加州的土地上鋪設著它的鋼鐵觸手。
洛森就是這條觸手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勞工。
這個工地,足有四百多人。
工人的組成極為複雜。
華工大約有二百二十人。
除了華工,數量最多的便是愛爾蘭人,約有一百五十人,他們大多是從東海岸因為大饑荒逃難而來的。
剩下的一小部分,則是些本地的美利堅白人、幾個沉默寡言的俄羅斯壯漢,甚至還有幾個膚色更深的墨西哥人。
在這個臨時的國度裡,華工無疑處於食物鏈的最底層。
一個白人勞工,每天能掙到1到2美元,而華工所得不過是他們的一半,50美分。
即便如此,華工依舊成為那些白皮鬼佬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認為是這些拖著辮子、說著鳥語的中國佬,搶走他們的工作,拉低行業的薪酬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