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沉浸在濃墨中的厚重棉絮,壓得非遺街區蜿蜒的青石板路幾乎喘不過氣來,吞噬了周圍所有的光亮。
顧雲深拎著那隻米灰色的舊工具包走在前麵,粗糙的帆布帶深深勒進掌心,每一次肌肉的緊繃都清晰可辨。
每踏出一步,包內金屬工具相互碰撞的微小聲響清晰地響起,仿佛這聲音並沒有落在寂靜的夜裡,而是直接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末梢上。
沈硯辭的黑色越野車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穩穩跟在他身後,不足半米的距離,車燈早已調成了幽暗的示廓燈,昏黃的光暈柔和地灑下,將顧雲深拉長的身影籠罩其中,仿佛隨時會消散的薄膜,帶著一絲保護的意味。
“不介意我上去坐會兒?”沈硯辭的聲音在巷口突然響起
顧雲深正用那把冰涼的銅鑰匙擰開問渠齋厚重的木門
門軸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仿佛是歲月沉澱下的乾啞聲。隨著門縫開啟,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那是乾燥的檀香餘韻,交織著古籍紙張深處散發出的略帶清苦的黴味。
這是爺爺最常用的檀香,老人家每天開工前必定點上一爐,總說那嫋嫋青煙能讓“躁動的紙頁安心”。
顧雲深沒有回頭,隻是默默側過身讓出進門的空間,聲音平靜:“沈總查案,自然不用提前打招呼。”語氣中未消的戒備清晰可聞,但不再像初見時那般帶著拒絕的冰霜,似乎有微小的裂隙悄然融化。
沈硯辭邁步進屋,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張寬大的修複台——《天工開物》的殘卷依然攤開著,朱砂批注的“傳國玉璽殘圖”幾個字在一盞老式銅製台燈的照射下泛出顧暖的光暈,字跡的邊緣在光線下顯得柔和,仿佛能觸碰到那段曆史的餘顧。
他的目光隨即轉向牆角,那裡的幾個紙箱堆疊著,裡麵是拆遷隊上次匆忙撤離時遺落的古籍,一些書脊上還清晰可見推土機粗暴蹭過的灰黑色痕跡,像是無法愈合的傷疤。
“工具包……我還沒仔細看。”顧雲深輕輕將包放在修複台的一角,指尖下意識地撫過帆布表麵那幾處經年累月磨損的痕跡——這是爺爺送給他的成年禮,包側縫已經補過三次,每次都用同色係的線,針腳細密均勻,幾乎融入了帆布的肌理,像古籍書頁上嚴謹的蠅頭小注。
他緩緩拉開拉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仿佛開啟的不是工具包,而是封存著易碎時光的容器。
最先滑出來的,是那把竹製的修複刀,薄薄的刀刃被磨得鋥亮,反射出冷冽的光,刀柄處纏繞著深棕色的棉線——這是顧雲深自己一圈圈仔細纏上的,三年前在搶救《永樂大典》時,刀柄不慎被滾燙的蠟油灼焦了一角,他怕握起來硌手影響手感,便拆了爺爺一件舊棉衫的袖子,拆出棉線,精心纏繞至今。沈硯辭的目光精準地落在那獨特的刀柄纏線上,忽然開口:“這棉線的紋路走向……是‘顧氏纏法’。”
顧雲深翻找的動作猛地一頓:“你怎麼知道?”
“我父親的書房裡,有本他留下的修複筆記,扉頁上就畫過這種纏法的圖示。”沈硯辭走近台前,指尖懸停在刀柄旁,仿佛怕驚擾了什麼脆弱的平衡,“他說,這種纏法能讓握刀的手極其穩固,修補薄如蟬翼的古紙時,刀刃絲毫不抖動。”
顧雲深的心猛地一顫,仿佛那道熟悉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爺爺生前常說同樣的話,一字不差。
他垂下眼瞼,繼續翻找包內,指尖突然觸碰到一塊冰涼的金屬——是那塊懷表的表蓋。
他將其取出,內側鐫刻的“顧氏珍藏”四個字在台燈光下泛著柔和的淡金色。將表蓋放在殘卷旁,顧雲深的目光掃過,瞳孔驟然一縮——表蓋邊緣一道細微的縫隙裡,卡著一點微乎其微的淺褐色紙渣。
“等等。”沈硯辭的眼神變得銳利,迅速遞過一把銀製放大鏡。
顧雲深伸手接過時,兩人手指不經意擦過,微微一滯,迅速恢複如常。
透過放大鏡,紙渣的紋路被放大,清晰地呈現出來——那是種紋理細膩、薄如蟬翼的桑皮紙,其質地與《天工開物》殘卷上的紙料如出一轍。更令人震驚的是,紙片上竟還印著半個模糊的朱色印痕,殘缺的筆畫依稀可辨,像是“問渠”二字的上半部分。
“是問渠齋的紙。”顧雲深聲音沙啞,喉頭滾動了一下,“爺爺當年修複古籍,向來隻用他自己親手抄造的桑皮紙,從不用外頭的。”這個發現仿佛一道閃電擊開了迷霧,他猛然想起什麼,急忙摸索包中最底層的隱秘暗夾層——那裡是爺爺親手縫製的,老人曾神秘地告訴他,那是“藏最要緊東西的地方”。手指在粗糙的帆布內襯下摸索,終於觸到一張乾燥發脆的紙條。
展開紙條的瞬間,顧雲深幾乎屏住了呼吸。
上麵是爺爺的字跡,墨色略顯淺淡,筆畫末端有些虛浮,仿佛書寫時力儘:“硯辭父來訪,言及‘玉璽殘圖在佛經’,恐有禍事,藏拓片於工具包夾層,待雲深成年,尋沈氏後人共解。”落款日期赫然是1997年6月12日——正是那場吞噬顧氏古玩店的火災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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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辭父’……”沈硯辭迅速湊近,目光死死鎖定紙條上的“玉璽殘圖在佛經”幾個字,眉頭緊皺,“我父親的日記裡,確實反複提到過一本‘明代佛經’,他說那本書藏著‘顧沈兩家共同的根’。”
他頓了頓,急忙掏出手機,調出一張翻拍的照片,那是沈父日記中的一頁,潦草的字跡寫道:“顧兄執意不肯交出拓片,恐非不願,實是不敢。第三方勢力已盯上此物,需竭力護之。”
顧雲深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舊傷的隱痛仿佛被這句話瞬間喚醒,尖銳地刺入神經。
第三方?是指當年那場火災的縱火者?還是如今在暗處猖獗搞古籍造假、覬覦國寶的那夥人?他剛要開口追問,窗外卻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嚓”脆響,仿佛什麼人無意踩斷了巷口的一根枯枝。
“誰?!”沈硯辭反應迅速,猛地轉身,幾乎是本能地一步擋在了顧雲深的身前。清冷的月光從窗欞照進來,正好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露出白襯衫的領口,那點兒下午濺上的深色茶漬在月光下隱約可見。
顧雲深眼神一凜,反手抓起修複台上的竹刀,迅速衝到窗邊警覺地望去——巷子裡空蕩蕩的,隻有夜風掠過,拂動著老槐樹的枝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然而,他的視線迅速捕捉到異常:院牆邊沿那盆原本擺放得穩當的仙人掌,此刻已倒在地上,陶盆破碎,泥土撒了一地,旁邊竟清晰地印著一隻黑色的腳印,鞋碼寬大,紋路粗糙,顯然不是街區裡的常見鞋型。
“有人來過。”沈硯辭低聲道,伸手指向那腳印,迅速分析,“是工裝靴的底紋,和拆遷隊的製式靴子不一樣。”他轉身,目光銳利地看向顧雲深,“他們要偷的,不隻是工具包裡的東西,而是那張拓片。”
顧雲深心頭一震,低頭看向靜靜躺在修複台上的工具包,心裡猛然升起了一個強烈的念頭——下午取回包時,他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覺得包比平時輕了些,然而當時的心緒紛亂,並未深思。現在,他立刻伸手探向暗夾層,手指很快觸到一塊冰涼且堅硬的物體——那塊琉璃拓片,仍在!
“沈總,”顧雲深的聲音比之前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堅定,“去古籍館。我們明天一起找那本佛經。”
沈硯辭點頭,目光瞬間變得銳利:“明天,我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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