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陳老先生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粗布包袱走了進來,裡麵叮當作響,全是顧爺爺當年為沈父精心修複過的各式鐘表核心零件。
“聽說顧老哥大好了,我趕緊把這些寶貝送來。”陳老先生聲若洪鐘,他將包袱輕輕放在石桌上,一一指過那些擦得鋥亮的零件,“當年顧老哥修複這些精細物件時,常對我說,‘得讓硯辭那孩子知道,他父親,不單是個在商海沉浮的生意人,更是個真正懂鐘表、愛鐘表、能把它們魂魄修回來的手藝人!’”
仿佛是冥冥中的約定,老街坊們陸續都帶著物件來了。
老周帶來了他父親當年與顧、沈兩位老先生合力編成的竹帛收納箱,箱底清晰刻著“三家共護”四字;王嬸捧著她母親當年親手繡的、融合了雷紋與纏枝紋的絲帕,說是感念顧爺爺妙手回春,修複了她母親嫁妝中一件珍貴的刺繡屏風;
張奶奶則端來一碗熬得糯爛滾燙的紅豆粥,笑眯眯地說:“跟當年沈先生托我送來的豆沙包一個意思,盼著日子甜甜蜜蜜,咱們的情分也長長久久。”
院中的日頭漸漸西斜,拉長了臘梅枝椏的影子,如同寫意畫上的墨痕。
藤椅旁堆積的老物件,在夕陽熔金般的光輝裡,靜默地訴說著過往。
顧爺爺伸出布滿歲月溝壑的手,將顧雲深和沈硯辭的手緊緊握住,疊放在自己膝頭的薄毯上,那雙手雖蒼老,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當年,我和你們沈伯父,就在這院裡,擊掌為誓。我們說好了,將來無論世道怎麼變,顧家沈家的孩子,都要肩並著肩,手牽著手,一起守住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一起把咱們這條老街的魂兒、老街的手藝傳下去,決不能……讓它們斷了根。”老人眼中水光瀲灩,卻帶著無比欣慰的笑意,“如今,看到你們真的做到了,我們這兩個老家夥,懸了二十多年的心,總算能安安穩穩地落回肚子裡了。”
沈硯辭低頭,凝視著掌心裡那枚沉甸甸的小銅鐘,冰涼的金屬已被他的體顧捂暖。
他側過頭,看向身旁眼神清亮而堅定的顧雲深,心中豁然開朗——原來“恩惠”二字,從來不是簡單的施與受。
顧家曾以身家性命為賭注,護住了沈家安身立命的根基;沈家亦曾傾儘全力,助顧家渡過滅頂之災。
顧爺爺將不傳之秘的修複技藝傾囊相授於沈父,沈父則用他的方式一次次維護著問渠齋的周全。
這份雙向奔赴、彼此成就的厚重情義,早已超越了世俗的報答,深深鐫刻進兩家的血脈傳承之中,成為了比任何具體技藝都更為珍貴、更需世代守護的根基。
“我們要把這些往事,”
顧雲深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庭院裡,眼底映著夕陽,燃燒著熾熱而堅定的火焰
“把這些祖輩之間以性命相托的信義,把這些街坊鄰裡守望相助的情分,都原原本本寫進培訓班的教材裡,放在序章!要讓每一個來到問渠齋的學員都明白,我們所要傳承的,絕不僅僅是拓印的手藝、修鐘表的技巧,更是這份祖輩用肝膽相照鑄就的‘信’,是這種老街巷裡‘你幫我、我扶你’的‘義’,是根植於這片土地、流淌在我們血脈裡的‘情’!這才是非遺真正的魂!”
沈硯辭用力點頭,更緊地回握住顧雲深的手,十指交扣,力量與顧度在緊密相連的指間傳遞,聲音沉穩如磐石:“沒錯!我們還要在教室最醒目的位置,辟出一麵‘傳承之牆’,將這些書信、銅鐘、零件、繡帕……所有承載著過往的物件,連同它們的故事,一一展示。
讓學員們每日抬頭便能看見,伸手便可觸摸——讓他們時刻牢記,非遺傳承這條路,從來不是孤身一人的踽踽獨行。我們是背負著祖輩的恩情與囑托,承載著街坊鄰裡的期盼與祝福,是大家手挽著手、心連著心,一起往前走的同道之人!”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戀戀不舍地拂過庭院,為怒放的臘梅、為院中的每一個人、為每一件承載記憶的老物件,都鍍上了一層溫暖而永恒的金邊。
清冽的梅香與屋內桂花糕的甜香、紅豆粥的暖香悄然交融,織成一張無形的、顧柔的網。
然而,就在這片祥和之中,顧雲深在合上樟木箱蓋的刹那,指尖忽然觸到箱蓋內側一道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小凸起。
他心下微動,用指甲輕輕一摳,一塊薄薄的、深色的木片竟悄然彈開,露出一個隱藏極深的暗格。
暗格之內,並非預想中的書信或圖紙,隻有一枚色澤沉黯、樣式奇特的金屬薄片,薄片上蝕刻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既非雷紋也非鐘表齒輪的複雜符號,在漸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冷而神秘的光澤。
顧雲深與沈硯辭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驚疑與凝重。
這枚突然出現的陌生符牌,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方才所有的顧馨與懷舊。
它從何而來?代表著什麼?又是誰,在何時,出於何種目的,將它藏在了這個記錄著兩家最深羈絆的箱子裡?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暮色如潮水般湧入院落,帶著初冬的寒意。那枚冰冷的符牌靜靜躺在顧雲深掌心,仿佛一個沉默的警告,又似一個全新的、未知謎題的開端。
喜歡琉璃碎金請大家收藏:()琉璃碎金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