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浸透的濃墨,沉甸甸地壓向天際,吞噬著最後的天光。沈硯辭平穩地駕駛著車輛,非遺街區的燈火在後視鏡裡迅速退縮,最終凝成幾團搖曳的光斑。顧雲深安靜地坐在副駕駛,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摩挲著口袋裡的雷紋木牌,木質已被體溫焐得溫熱,卻絲毫驅不散心頭那愈發緊束的壓迫感。
“鐘樓附近的監控,上周就被破壞了。”沈硯辭低沉的聲音劃破了車廂的沉寂。他雙手穩握方向盤,目光卻銳利地鎖著後視鏡——就在駛離問渠齋時,他便敏銳地注意到一輛深灰色轎車悄然尾隨。那車貼著深色窗膜,車牌被汙泥刻意遮掩。“沈振海的人行事沒這麼‘講究’,”他眉頭微蹙,語氣帶著冰冷的嘲諷,“他們的尾巴藏不了這麼深,也不會如此謹慎。”
顧雲深聞言,下意識望向車窗外。路旁梧桐的樹影在疾馳中化為晃動的濃黑魅影。他不由攥緊了木牌,爺爺信函中力透紙背的“沈家鐘樓”四字猛地撞入腦海:“會不會是……當年幫沈振海偽造證據的那批人,還有漏網的同夥?”
話音未落,沈硯辭毫無征兆地猛踩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的尖嘯混合著後方憤怒的喇叭聲,撕裂凝滯的空氣。然而,預想中的緊逼並未發生——那輛灰色轎車非但未趁機逼近,反在路口急轉,如受驚的遊魚般沒入另一條岔路,瞬間消失在密林般的梧桐影中。沈硯辭眼神驟銳如刀,迅速取出手機,給李警官發去信息:“查深灰色轎車,深色窗膜,汙泥遮牌。五分鐘前於非遺街區至鐘樓路段跟蹤,現已脫離。”
“直接去鐘樓。”沈硯辭重啟引擎,語氣比先前更沉,“不管暗處是誰,拿到證據才是關鍵。”
沈家鐘樓孤峙於老城錯綜的巷陌深處,牆體被大片枯朽的爬山虎纏繞,如披破敗褐袍。巨大的鐘麵玻璃布滿蛛網裂痕,風穿過高處窗洞,發出“嗚嗚”幽咽,似無形者在黑暗中歎息。顧雲深緊跟沈硯辭,踏上狹窄陡峭的木梯,每上一階,腳下木板便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伴著令人心悸的輕顫。一陣莫名寒意爬上脊背,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抓住了沈硯辭的西裝袖口,指尖立刻觸到布料上沾染的、未及撣淨的細微灰塵——那是方才沈硯辭翻越外牆時留下的印記。
“到了,第三層。”沈硯辭在樓梯口停步,取出手機點亮手電,一束白光刺破昏暗,照亮前方斑駁磚牆。牆體風化嚴重,幾塊磚的顏色明顯深於周圍,似被什麼浸染過。顧雲深湊近,屏息,以指尖試探性地敲了敲深色磚麵,“篤篤”兩聲,空洞清晰。“就是這塊,”他低聲道,“磚縫有被撬動的痕跡。”
沈硯辭迅速轉身下樓,片刻後自車中取回一把小巧趁手的鏟子。他動作極慎,鏟尖精準探入磚縫邊緣,緩緩撬動。磚塊鬆動移開,露出後方狹小空隙。然而,其中並無預想的文件袋或證據包,唯有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片,及半枚鏽跡斑斑、形狀奇特的青銅徽記。顧雲深小心展平紙片,借手機光亮,見其上潦草數行:“證據已移,非振海所為,慎防‘鳩鳥’。”
“鳩鳥?”沈硯辭眉頭瞬緊,拿起那半枚冰冷徽記細察——青銅材質,上刻展翅欲飛之鳥,姿態淩厲,尖喙叼一枚小小銅錢。紋路古樸詭異,既異於顧家拓片,也迥於沈家雷紋。“這絕非沈振海的標記,”他語氣肯定,“他的人隻用鐘表齒輪類紋樣作信物。”
顧雲深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紙上刺眼的“鳩鳥”二字,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爺爺舊賬本中一則不起眼的批注:“某年某月,見‘鳩鳥’商號之人與振海密談。”原隻道是尋常往來,如今想來,字字蹊蹺。
“李警官曾提過,”顧雲深猛地抬頭,眼中震驚亮光閃爍,“證人失蹤現場,除雷紋木牌外,還有一塊被踩碎的青銅碎片……會不會,就是這徽記缺失的另一半?”
沈硯辭正欲回應,樓梯下方毫無預警地傳來“咚”一聲悶響!似有人不慎重踢樓板。兩人瞬間噤聲,心臟驟縮。沈硯辭反應極快,一把將顧雲深拉向身後,以身相護,同時猛將手機光束掃向樓梯口——隻見陰影裡一個黑色連帽衫身影一閃而過,手中似握棍狀物,未待光線照亮麵目,那黑影已如鬼魅順梯疾速下逃,隻留下一陣裹挾濃重鐵鏽味的冷風,在狹小空間裡打旋。
“彆追!”沈硯辭拽住欲衝出的顧雲深,聲壓得極低,目光銳利掃向地麵,“聽動靜,是故意踢的。他想引我們離開。”
顧雲深順其目光低頭,見黑影跑過處,掉落一張小小硬質卡片。他彎腰拾起,卡片正麵赫然印著與青銅徽記如出一轍的“鳩鳥”圖案,背麵則是一串清晰數字——顯是銀行賬號。令人起疑的是,開戶人信息部分被利器狠刮去,唯餘“1997年開戶”幾字模糊卻刺眼。
“1997年……”顧雲深的心臟如被冰手狠攥,猛沉,“我爺爺……正是1997年入獄!這賬戶,會不會就是當年那筆指向不明、讓爺爺蒙冤的‘匿名彙款’來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沈硯辭接過冰冷卡片,指尖摩挲刮花的粗糙痕跡,眼神幽深:“我父親當年私下彙給你爺爺的那筆錢,用的正是一個查不到源頭的匿名賬戶。李警官追查多年,未果。若這‘鳩鳥’商號在1997年便與沈振海勾結……他們盯上沈家財產恐非一日,甚至……我父親的離奇失蹤,也極可能與他們有關。”
更烈的風自高處窗洞灌入,帶夜間寒意,吹得顧雲深手中那張“慎防‘鳩鳥’”的紙片獵獵作響。他抬眼望向沈硯辭緊繃的側臉線條,忽憶方才車上,沈硯辭凝視後視鏡時那無比警惕的眼神——原來自問渠齋出來那一刻,如影隨形的便非沈振海爪牙,而是這更為隱秘、危險的“鳩鳥”!
“必須立刻將徽記和卡片交予李警官!”顧雲深迅速將紙片與半枚青銅徽記仔細收好,緊塞入貼身衣袋,“若‘鳩鳥’真與你父親失蹤有關,他們絕不會坐視我們拿到完整證據鏈!”
沈硯辭重重點頭,未言語,卻無比自然地伸手,牢牢握住顧雲深的手。
這一次,顧雲深未躲閃,任由那溫熱堅定的掌心包裹自己微涼指尖,暖意似真驅散了些許滲入骨髓的寒意。
兩人順來時的樓梯下行,腳步放得比上時更輕,幾近無聲,然每一步卻踏得愈穩、愈定。
行至鐘樓破敗門口,顧雲深不知為何,下意識回望那布滿裂紋的巨鐘。清冷月光恰從一道狹長裂口傾瀉而入,精準落於鐘芯裸露的、交錯齒輪上,冰冷金屬反射幽光。那景象,恰似他們此刻處境:看似被線索之光照亮,實被無形大手操控、撥弄,誰知下一轉動的齒輪,將引向致命危險,亦或苦苦追尋的真相。
回到車上,引擎剛啟,沈硯辭的手機屏亮起,李警官回複:“深灰色轎車已查,係套牌車,登記車主信息偽造。另,所述青銅徽記碎片,經技術比對,與證人失蹤現場提取物完全吻合,確為同一器物碎裂。”
顧雲深凝視屏幕上冰冷文字,指尖又習慣性摩挲起口袋中雷紋木牌。
溫熱的木質觸感傳遞肌膚。木牌上古雷紋,信函中撲朔真相,“鳩鳥”詭異徽記,還有沈父杳無音信的失蹤……這些原似各自獨立的線索,此刻如暗夜瘋長的藤蔓,終彼此纏繞、連接,顯露出截然不同的、更為龐雜的脈絡。然,那始終藏於最深暗處的“鳩鳥”,其真麵目究竟是誰?他們的貪婪,僅是為攫取沈家財富,還是……在編織一個更大、更可怕的陰謀?
車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沈硯辭果斷踩下油門,兩道雪亮車燈如利劍刺破沉沉黑暗,朝李警官所在方向疾馳。
顧雲深靠坐冰涼車窗,目光失焦地望著路邊飛速掠過的、盞盞昏黃如豆的路燈,它們連成模糊光帶,又迅疾拋卻身後。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他——他們此刻,似非朝期盼已久的真相奮勇前行,而更似一步一步,身不由己地踏進了一個更為深邃、凶險的迷局。一個由貪婪的沈振海、神秘的“鳩鳥”,或還有更多未浮水麵的勢力,共同精心編織的巨大羅網。而那隻名為“鳩鳥”的魅影,其猙獰輪廓,或許才剛剛開始,在這濃稠夜色裡,緩緩地、真正地顯露。
車輛拐過最後一個彎道,公安局的輪廓已在前方隱約可見。然而,就在此時,沈硯辭的手機屏幕再次亮起,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信息彈了出來,隻有簡短的八個字:
“證據是餌,鐘樓勿回。”
喜歡琉璃碎金請大家收藏:()琉璃碎金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