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切進問渠齋，柔和的光線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在修複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顧雲深沉靜地跪坐在柔軟的蒲團上，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輕輕捏起一片薄如蟬翼的半透明絹紙。
他手持一支細軟到極致的紫毫毛刷，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拂去紙麵上沉積多年的浮塵。這片脆弱的絹紙是從沈家老宅布滿蛛網的閣樓中尋獲的，夾在沈父當年那本泛黃的鐘表維修手冊扉頁裡。
"小心點，彆碰著邊角。"
沈硯辭佇立在顧雲深的身旁，雙手穩穩地捧著一隻盛滿清水的素瓷小碗，目光緊緊鎖在那片脆弱得令人心悸的絹紙上。前幾日他們剛從老房子的暗格鐵盒裡翻出的進貨單，已然證實了"鳩鳥"商號偷運的顧家古籍中暗藏著與沈家淵源頗深的"秘圖"。而此刻顧雲深指尖這片薄絹，其邊緣的弧度與他收藏的那片帶有神秘雷紋的琉璃拓片，呈現出驚人的契合感。
顧雲深會意地微微頷首，將那片輕若鴻毛的絹紙殘頁極其緩慢地平鋪在琉璃拓片旁邊。兩張承載著舊時光的紙品都散發著歲月沉澱的溫潤黃色。
琉璃拓片上的雷紋線條清晰銳利，而絹紙殘頁上的紋路卻模糊難辨，像是曾被水汽長久浸潤。他取來一隻小瓷碟，裡麵盛著調好的稀薄米漿，用細長的竹刀尖挑出微不可察的一丁點兒，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琉璃拓片的邊緣——這是爺爺親傳的古法拚接秘術。
沈硯辭無聲地蹲下身，伸出手穩穩扶住琉璃拓片的一角。
兩人的指尖在專注的動作間偶爾輕輕相觸，那瞬間的微涼觸感讓兩人都微微一滯。斜射而入的陽光落在他們交疊的手背上，也將絹紙殘頁上那些晦澀的紋路映照得略微清晰了幾分。沈硯辭的目光猛地一凝，壓低了聲音："你看這裡——拓片的雷紋儘頭，有個小小的缺口，形狀剛好能對上殘頁左上角的這個凸起！"
顧雲深立刻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凝神看去。
果然，在琉璃拓片右下角的邊緣，缺了一個約莫指甲蓋大小的弧形；而絹紙殘頁左上角那個不起眼的凸起，其形狀、弧度竟與拓片上的缺口分毫不差。他深吸一口氣，將那片脆弱的絹紙殘頁以最輕柔的姿態精準地覆向琉璃拓片的缺口。米漿天然的黏性開始溫柔地發揮作用，一點點地將兩個分離的部分重新連接。當最後一點邊角完美貼合時，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
原本支離破碎的紋路竟奇跡般地拚湊出了半幅完整的圖案：一條氣勢磅礴的蜿蜒龍紋緊緊纏繞著一個方正的輪廓，龍首之處雖因缺失而不完整，但那片片清晰銳利的龍鱗仍傳遞出無與倫比的威嚴；輪廓的邊緣，幾個若隱若現的篆字勉強能辨認出"受命於天"四個古拙大字。
"是玉璽......"顧雲深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微顫，指尖極輕地碰了碰那威嚴的龍紋，"爺爺當年不止一次含糊地提起過，說顧家祖上曾有幸參與修複過傳國玉璽的拓片，隻是後來兵荒馬亂，那拓片便散落無蹤了。"
沈硯辭的目光緊緊鎖在那篆字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麵："我父親的維修手冊裡夾著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振海尋璽，非為權，實為賬"。現在看來，沈振海當年拚命尋找玉璽殘圖，是為了藏在殘圖裡的賬本——1997年他侵吞沈家巨額財產的鐵證，恐怕就記錄在上麵！"
話音剛落，顧雲深銳利的目光捕捉到殘圖邊緣一絲極其不自然的淡淡水漬印記。他立刻取來高倍放大鏡，湊近那片區域仔細檢視。在放大鏡下，那水漬覆蓋的下方竟隱隱透出極細的墨痕，構成一串數字的輪廓。"這裡有字！"他急忙招呼沈硯辭，"是用特殊的褪色墨水寫的，不借助工具根本不可能發現！"
沈硯辭迅速拿來強光台燈，刺眼的光束聚焦之下，那些潛藏的數字漸漸顯現出清晰的輪廓："1997.12.03，鐘樓地下三層。"這串日期冰冷地指向了沈父失蹤後的第二天；而"鐘樓地下三層"，正是之前顧雲深從梁上暗格裡發現的圖紙上標注的"暗門所在地"。
"難怪沈振海這些年像瘋狗一樣緊盯著鐘樓拆遷的動向！"顧雲深猛地醒悟過來，一股寒意和憤怒交織著湧上心頭，"他怕我們找到殘圖，更怕我們順著殘圖找到鐘樓地下的秘密！"他因情緒激動起身太急，膝蓋重重撞到了蒲團，卻渾然不覺痛楚，隻一把抓住沈硯辭的手腕，眼中迸發出亮得驚人的光芒。
"先彆急。"沈硯辭沉穩地按住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裡奔湧的震顫。他放緩了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鐘樓地下三層的暗門需要特定的鑰匙才能開啟。我父親的手冊裡對此隻字未提鑰匙的下落。而且，以沈振海的狡猾，他肯定在鐘樓附近布下了眼線，我們冒然過去隻會打草驚蛇。"
顧雲深在他的安撫下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沸騰的情緒冷卻下來。他低下頭，目光重新落回殘圖上那威嚴的龍紋，腦海中卻電光火石般閃過爺爺舊相冊裡的一張照片：照片裡，爺爺抱著年幼的他站在問渠齋門前，手裡無意識地攥著一把樣式古樸、柄部雕著繁複雷紋的銅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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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知道鑰匙在哪了。"
這個念頭如同火花般閃現，他快步衝進裡屋，從舊樟木箱底翻出了那本厚重的舊相冊。指尖急切地劃過泛黃的照片，最終定格在那張充滿溫情的畫麵上，"你看！爺爺手裡這把銅鑰匙，柄上的雷紋會不會就是開啟鐘樓暗門的關鍵？"
沈硯辭立刻湊近，銳利的目光聚焦在照片中那把小小的銅鑰匙上——鑰匙柄部那清晰獨特的雷紋圖案，與他們剛剛拚合出的玉璽殘圖邊緣的紋路竟如出一轍！他心頭劇震，剛要開口確認，口袋裡的手機卻突兀地劇烈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著李警官發來的緊急消息："注意！沈振海的人在鐘樓附近活動異常頻繁，像是在急切地尋找什麼東西，務必小心！"
兩人目光瞬間交彙，彼此眼中都清晰地映照出那份無可動搖的篤定與決心。顧雲深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無酸薄紙將玉璽殘圖輕柔地卷起，放入一個特製紫檀木盒中。"我們先把殘圖妥善收好，"他將木盒鄭重地交到沈硯辭手中，"鑰匙的事，等夜深人靜再從長計議。眼下最緊要的，是不能讓沈振海嗅到一絲風聲。"
沈硯辭穩穩地接過那沉甸甸的木盒，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盒底那熟悉的雷紋雕刻。從最初的彼此戒備到如今的並肩作戰，這張玉璽殘圖像一根堅韌的絲線，將他們兩人的命運緊密地纏繞在一起。
窗外的臘梅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幾片金黃的花瓣悄然飄落，恰好停在了修複台上殘圖曾經覆蓋過的地方。顧雲深的目光從那片象征堅韌的花瓣移向沈硯辭手中的木盒，一抹釋然的笑意緩緩在他唇邊漾開："爺爺要是知道我們找到了洗刷顧家冤屈的關鍵，他老人家一定會非常開心。"
沈硯辭凝視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也跟著揚起唇角。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顧雲深的頭發，聲音低沉而溫柔："會的。等我們找到所有的證據鏈，徹底扳倒沈振海，就帶著這張完整的殘圖去看望爺爺。親口告訴他，顧家的百年清譽，我們守住了。"
夕陽的餘暉漸漸拉長，將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溫柔地投射在修複台上。前方的道路雖仍有迷霧，但方向已然明朗。那些尚未尋回的碎片，正靜靜躺在時光的某個角落，等待著他們攜手去探尋，去完整那塵封已久的全部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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