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問渠齋的雕花窗欞,在修複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顧雲深跪坐在蒲團上,脊背挺直如鬆,麵前攤開著從檔案館尋回的民國線裝《爾雅》。他指尖捏著黃銅鑷子,鑷尖薄如蟬翼,正小心翼翼地挑起紙頁邊緣一處深褐色焦痕——那是1997年"鳩鳥"組織搜查時留下的火灼印記。經年累月,紙纖維已脆如枯葉,稍一用力就可能碎裂。
"按爺爺手劄裡說的"飛托法"來?"沈硯辭端著沉甸甸的銅盆走進來,盆裡清澈的井水浸泡著裁剪得宜的桑皮紙——這是他淩晨特意去非遺街區百年老作坊換來的上好材料。他將銅盆輕放在顧雲深手邊,目光落在攤開的《顧氏修複手劄》上。泛黃紙頁中,朱砂圈著的"飛托三訣:輕如拂塵,韌如蠶絲,心如止水"字跡蒼勁,力透紙背。
顧雲深微微頷首,從鐵皮盒裡取出一小罐乳白色漿糊——嚴格依照爺爺秘方調製,用上好糯米汁混著微量明礬,黏度恰好能粘住脆化紙頁,又絕不損傷纖維。他用排筆蘸了漿糊,均勻塗在桑皮紙托片上,手腕懸在《爾雅》殘頁上方卻遲遲不落:"硯辭,這頁記著顧家代代相傳的"水紋辨識法",是尋找散佚古籍的關鍵。若修壞了,以後想找回那些宋刻本就難了。"
沈硯辭蹲下身,指尖帶著安撫的溫度輕碰顧雲深緊繃的手背,目光落在手劄裡夾著的老照片上——照片上年輕的顧爺爺全神貫注修複古籍的神態,與眼前顧雲深幾乎重合。"彆怕,"他聲音低沉篤定,"爺爺當年修複《金石錄》殘本時,遇到更糟的焦痕。手劄裡寫,他枯坐一夜,最後急中生智剪下自己的頭發撚開混入漿糊——他說"發絲連著心意,能護著紙頁的魂"。"
這話如同定心丸,顧雲深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他毫不猶豫地從發間取下一根細發,按秘法撚開與漿糊混合,用最輕柔的力道點染在焦痕邊緣。當桑皮紙覆蓋上去時,一縷晨光恰好穿透窗欞——焦痕邊緣漸漸與新紙融為一體,紋理過渡自然,竟看不出修補痕跡。"成了!"顧雲深聲音雀躍,指尖帶著敬畏輕拂重獲新生的紙頁,"爺爺的法子果然神乎其技。"
沈硯辭眼中盈滿笑意,遞過潔淨的純棉軟布:"擦擦手。剛收到非遺中心的消息,他們想邀請你開"顧氏修複術"培訓班。"他指著手機屏幕,"李警官說老周已經報名,想學"顯影劑"的調配秘方——他說當年幫"鳩鳥"修古籍時,總覺得他們的手法冷冰冰少了"魂"。"
顧雲深心頭暖流湧動,拿起《顧氏修複手劄》在最後一頁空白處提筆蘸墨:"乙亥年冬,修《爾雅》畢,終悟爺爺"修魂"之語。"筆尖停頓,墨跡稍凝,又添上一行小字:"沈硯辭助尋桑皮紙,記之"——他決心把兩人並肩守護古籍的每個日子都記錄在手劄裡,如同爺爺當年記錄修複路上的點滴。
院門外傳來老周洪亮的聲音。他拎著擦拭油亮的舊木匣大步走進,小心打開匣蓋,裡麵整齊擺放著保養極好的老式木匠工具:"顧老師,您瞧瞧這個。這套刻刀跟了我半輩子,看能不能用來修古籍的木函?上次在倫敦倉庫,見那些宋刻本的楠木函套都裂了口子,心疼得很。"
顧雲深眼中閃過驚喜,拿起其中一把刻刀。刀身被歲月摩挲出溫潤包漿,刀刃卻依舊鋒利。這讓他想起手劄裡描述的"木函修複術"——需要尋同種老木料,依天然紋理精妙雕刻拚接。"太好了!"顧雲深將木匣穩放台邊,"那些木函正是楠木所製。老周,您幫忙尋些有年頭的楠木碎料。硯辭心思細,負責按手劄圖紙描紋樣。我來拚接嵌合。咱們三人合力,定能修好。"
堂屋裡很快彌漫開木屑清冽香氣和漿糊米香。老周全神貫注握著刻刀,沿楠木碎料的天然紋理精雕細琢,木屑如雪花簌簌落下。"顧老師,您這手藝真是青出於藍,"他感慨道,"顧老爺子修木函時總念叨,"木是古籍的家,得修得結實妥帖,才能長久護著書頁"。如今您也是一絲不苟,真把顧氏修複術的根守住了。"
一旁伏案描紋的沈硯辭聞言頓了頓筆。他抬頭看向顧雲深專注的側臉——幾縷碎發垂落半遮清俊眉眼,卻擋不住眸中星辰般執著的光芒。這道光,他想,與爺爺力透紙背的文字、老周飽經滄桑的刻刀、宋刻本上的水紋一樣,都是"顧氏修複術"不可或缺的"魂"。
暮色四合,第一隻宋刻本木函在三人協作下修複完成。燈光下,楠木紋理連貫如初,裂痕巧妙隱藏。顧雲深用刻針在木函內側不起眼的角落鄭重刻下古樸的"顧"字,隨即示意沈硯辭。沈硯辭會意,接過刻針屏息在旁邊刻下端正的"沈"字——兩個字緊緊相挨,如同兩代人的情誼,將無聲的守護深深刻進古籍的"家"。
"非遺中心明天來拍宣傳照。"沈硯辭指尖輕撫木函上並肩的名字,"他們要把"顧氏修複術"列為非遺重點保護技藝,還想把這本手劄請進博物館做永久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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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雲深卻緩緩搖頭,將《顧氏修複手劄》鄭重抱在懷裡:"手劄還是留在問渠齋。供每一位真心學習修複技藝的人翻閱體悟。顧氏修複術不是我一個人的秘技,也不該是玻璃展櫃裡的展品。技藝要有人用,有人傳,在實踐中賦予生命,才能真正活下來。"他清澈目光掃過老周和沈硯辭,"等培訓班開起來,我們一起教。把爺爺的手藝,還有我們守護古籍的心意,都毫無保留傳下去。"
老周臉上綻開樸實笑容,舉起陪伴半生的刻刀,刀鋒在燈下閃過清光:"好!我老周第一個報名當助教!以後哪個小子不用心學,我就用這老夥計給他們"上課"——讓他們明白,修古籍跟做人一樣,都得用心,用魂!"
夜色漸深,問渠齋的燈火卻明亮溫暖如守護文脈的星辰。顧雲深將修複好的《爾雅》輕輕放入煥然一新的楠木函套,與其他重光的宋刻本珍重擺放在書架。沈硯辭安靜站在他身邊,拿著嶄新筆記本專注記錄今日修複的每個細節:"以後每次重要修複都這樣記錄下來。集腋成裘,或許能寫成新的《顧氏修複術》,把爺爺的傳統秘技與現代科學方法結合,圖文並茂讓後來者易學。"
顧雲深輕輕靠在沈硯辭肩上,目光掃過滿架古籍和承載家族記憶的手劄。在這一刻,他清晰領悟——"顧氏修複術"從來不止是修複技藝。它是爺爺耗儘心血留下的文化火種,是老周手中飽含歲月溫度的刻刀,是沈硯辭筆下精準複現的紋樣,更是所有在曆史塵埃與時代動蕩中,依然選擇默默守護千年文脈的人,用赤誠心意織就的不滅之光。
夜風拂過,窗外臘梅悄然落下一片淡黃花瓣,乘著風穿過窗欞,恰好落在翻開的手劄空白處,像自然賜予的印章,又像無聲的祝福,為這門有風骨、有溫度、有靈魂的古老技藝,溫柔添上一抹時光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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