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齋傍晚,太陽快下山了,暖黃的光線透過窗戶,把牆上貼的冷金箋都染成了蜜色。張小雨拽著老周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踮起腳指著自己畫上的臘梅,脆生生地說:“周爺爺,你看這朵最大的,是專門給你留的!”
老周臉上笑開了花,皺紋都擠在了一起。他剛顫巍巍地伸手想摸摸孩子的頭,突然臉色一變,“呃”地悶哼一聲,猛地捂住了肚子。剛才還紅潤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冷汗嘩地冒出來,掛滿了額頭——他那老胃病又犯了,上次這麼嚴重還是在黃山守母礦的時候。這回準是這些天起早貪黑地熬粥、搬紙、照顧孩子,給累壞了。
“周叔!”
顧雲深第一個發現不對,一個箭步衝上去扶住他搖晃的身子。旁邊的沈硯辭立刻放下手裡的墨碗,“啪”地一聲,掏出手機就打急救電話,聲音沉穩但透著急:“您撐住,救護車馬上到!”
老周張了張嘴,想擺擺手說“沒事兒”,可疼得一個字都說不出,隻能死死攥住顧雲深的手腕,指節都發白了。
孩子們嚇壞了,小院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張小雨眼圈一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怯生生地拉著沈硯辭的衣角:“沈老師,周爺爺……周爺爺會不會死啊?”
沈硯辭趕緊蹲下,輕輕摸著她的頭發,把擔心壓在心裡,柔聲說:“小雨乖,不會的。周爺爺就是太累了,去醫院休息幾天就好了。等他回來,還給你們做桂花糕吃。”
他趕緊拜托隔壁竹紙鋪的王老板幫忙照看孩子,自己和顧雲深一左一右攙著老周,慢慢往巷口挪。老周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圍裙還搭在椅背上,上麵沾著墨點和糕屑。顧雲深看了一眼,心裡發酸,順手仔細疊好,塞進了自己的帆布包。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巷口尖利地響起。老周已經疼得有點迷糊了,額頭都是冷汗,可嘴裡還斷斷續續地念叨:“孩子們……青檀皮紙……下周就到……彆耽誤……”
顧雲深趕緊湊到他耳邊,輕聲說:“周叔您放心,紙的事我都記著呢,安排好了。您現在啥都彆想,好好看病要緊。”
救護車裡消毒水味兒刺鼻。顧雲深緊緊握著老周冰涼的手,想給他點暖意。沈硯辭在一旁飛快地填著單子,寫到“既往病史”時筆尖一頓——想起老周以前提過一嘴,說年輕時跟著顧老爺子跑徽州收古籍,經常餓肚子落下的病根。他心裡頓時堵得難受。
醫院急診樓的燈光白得晃眼,消毒水味兒混著飯菜香,聞著讓人不舒服。顧雲深和沈硯辭把老周送進急診室後,就被關在了門外,倆人並排坐在走廊冰涼的長椅上乾等著。顧雲深把那條舊圍裙拿出來攤在腿上,手指無意識地一遍遍摸著上麵乾了的墨點——那是前天老周幫孩子們調顏料時蹭上的。當時他還樂嗬嗬地說:“瞧我這圍裙,也沾上點兒傳承的光了。”
顧雲深這才清楚地想起來,從非遺博覽會到修複班開課,老周就沒閒過一天。天沒亮就蹬著三輪去買菜,中午隨便扒口飯就忙著給孩子裁紙備工具,晚上等孩子們都走了,他還一個人收拾到深夜,連自己的胃藥都老是忘記吃。
“我去買瓶水。”沈硯辭看出顧雲深快壓不住的焦慮,輕輕拍拍他肩膀,起身往走廊儘頭的自動售貨機走去。
回來時,他手裡除了兩瓶水,還多了個熱騰騰的肉包子——是老周常吃的那家老字號。“剛問過護士了,”沈硯辭把水遞給顧雲深,“說等周叔醒了情況穩定的話,可以吃點軟的,先備著。”
顧雲深接過用油紙包著的包子,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同時碰著了沈硯辭冰涼的手背——剛才他急著出去,手套都沒戴。顧雲深默默把包子放進包裡,然後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沈硯辭那隻冷手:“你也彆凍著了,周叔還得靠咱們倆呢。”
走廊牆上的鐘“滴答、滴答”地走,每一聲都敲在兩人緊繃的神經上。沈硯辭忽然輕聲開口,像是怕打破安靜:“還記得那年咱在黃山找母礦嗎?夜裡山路難走,我崴了腳,周叔硬是背著我走了大半宿。我記得他那會兒就時不時按著胃,臉色也不好,問他就說是山風大,著涼了。”
“還有非遺博覽會那天,”顧雲深低聲接上,鼻子有點發酸,“他幫我們搬修複工具,差點錯過取嘉賓函。跑回來時汗都把背心濕透了,咱們心疼他,他還擺手說就是跑急了。”他頓了頓,聲音有點啞,“他啊,總把咱們的事、孩子的事、問渠齋的事放頭裡,自己的疼和累卻從來不說,全往肚子裡咽。”
好像過了很久,急診室的門終於“哢噠”一聲開了。醫生走出來摘了口罩:“彆太擔心,問題不大。勞累過度引起的急性胃炎,胃黏膜有點輕傷。留院觀察兩天,掛點水消炎止痛。以後可得注意了,飲食要規律,不能再這麼累。”
兩人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渾身一陣發軟。顧雲深猛地站起來:“醫生,我們現在能進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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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可以,彆太久,讓他多休息。”醫生點點頭讓開路。
走進觀察室,老周靜靜躺在病床上,臉色還帶著病後的蒼白,但比之前好些了。看見他們進來,他努力露出個虛弱的笑:“讓你們……擔心了……孩子們呢?沒嚇著吧?”
“孩子們都好,”顧雲深快步走到床邊坐下,小心地把舊圍裙放在床頭櫃上,“王老板看著呢,孩子們還說等您好了要聽故事呢。您現在啥心都彆操,安心養病。修複班有我和硯辭呢。餓了吧?硯辭特意買了您愛吃的肉包子,還熱著。”他溫和地看著老人。
沈硯辭默契地把溫熱的包子遞到老周手邊,又細心給他掖好被角,調了調枕頭:“周叔,醫生說得觀察兩天,我跟公司請好假了。今晚我在這兒陪您,明天雲深來換我,順便把孩子們今天的作業帶來給您解悶。”
老周接過香噴噴的包子,小心咬了一小口,暖意好像順著嗓子流進了心裡。他眼角彎起皺紋,眼裡帶著暖暖的笑意:“你們啊……就是太操心我這老頭子了……”目光慢慢轉到床頭那件疊得整齊的舊圍裙上,停了一會兒,聲音輕卻執著:“等我好了……還回問渠齋……給你們煮臘梅粥……孩子們貼金箔的手藝……我還沒教呢……”
顧雲深用力點頭,喉嚨哽住了說不出話——怕一開口眼淚就憋不住。他靜靜看著老周小口吃著包子,看著沈硯辭在一旁認真記醫囑。忽然覺得,醫院走廊這煎熬的等待像一麵鏡子,讓他更看清了老周這份默默守護的分量——不是親人,勝似親人。他用半輩子守著顧家的傳承,守著他們倆小輩,更守著問渠齋裡那些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們。
等他們終於走出觀察室,天早就黑透了。走廊頂燈投下暖黃的光,溫柔地照在兩人身上。沈硯辭伸手穩穩握住顧雲深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讓人安心:“彆太擔心了,周叔底子好,恢複快,過兩天準能精神抖擻地回問渠齋。”
顧雲深點點頭,目光望向走廊儘頭的窗戶——外麵夜空裡幾顆星星已經亮了起來,閃著清冷堅定的光,像極了問渠齋後院的星空。他眼前閃過那件沾著墨點糕屑的舊圍裙,閃過牆上孩子們在夕陽下閃閃發光的冷金箋,閃過醫生那句“不能再這麼累了”。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這“醫院走廊的等待”不隻是個意外插曲,更像是“暗室微光”裡命運給的溫柔提醒——守護傳統固然重要,可守護身邊人的健康和平安,才是讓這份守護能長久延續下去的根本。
沈硯辭去辦住院手續時,顧雲深獨自坐在長椅上,輕輕摸著包裡圍裙粗糙的布料。醫院消毒水的味兒好像淡了,他恍惚間又聞到了問渠齋院裡清冽的臘梅香,聞到了老周熬粥的米香,聽到了孩子們清脆的笑聲。他知道,等老周養好身體,問渠齋那個充滿墨香笑語的小院很快就會恢複熱鬨。老周還會不厭其煩地帶著孩子們調金粉做冷金箋,還會坐在灑滿陽光的窗下,用帶著徽州口音的語調講爺爺、講古籍、講老手藝的故事。而他和沈硯辭,也會比以往更用心地照顧他、守護他,絕不再讓他為了他們、為了問渠齋累倒——因為這份流淌在彼此心裡、互相牽掛的溫暖真情,才是“暗室微光”中最長久、最珍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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