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瞬間，庭院裡的竹香混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帶著雨後特有的清新與微涼。溫故正低頭給方案冊壓上竹製鎮紙，指尖剛撫平紙頁的卷角，忽然被沈硯辭輕輕扯了扯袖口——
他的手總是這樣，連提醒都帶著溫柔。
窗外的天際裂開一道縫隙，赤橙黃綠青藍紫的色帶斜斜掛在青檀樹上方，末端正好落在老臘梅樹的枝椏間，像給灰瓦白牆的庭院鑲了道彩邊。"你看，"沈硯辭的聲音裡帶著笑意，指尖穩穩指著彩虹與臘梅枝的交界處，"像不像你上次畫的"護本紋彩箋"？"
溫故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彩虹的柔光落在臘梅樹殘留的花瓣上，泛著細碎如星的光暈。他剛要開口，就感覺沈硯辭溫熱的掌心覆在自己微涼的手背上，那枚竹戒特有的涼意輕輕蹭過他指腹的舊疤——那是昨晚爭執時被方案冊邊緣翹起的竹刺紮到的新痕。
這細微的傷口，竟被他記在了心裡。
"彆動，"沈硯辭的聲音低沉了些，從口袋裡摸出那個熟悉的小瓷瓶，倒出點澄澈的臘梅膏，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輕輕抹在那道新鮮的傷口上，"昨天吵得太急，都沒注意你手被紮了。"藥膏的清冽香氣瞬間彌漫開來，與雨後的清新空氣交織在一起。
石桌上的方案冊還攤開著，兩人昨晚各自補充的批注墨跡已然乾透。沈硯辭拿起手邊的馬克筆，在"手工驗證環節"幾個字旁流暢地畫了道小小的、拱形的彩虹，又在彩虹邊緣仔細勾了一圈熟悉的護本紋："剛才給陳宇發了修改後的方案，他說新加坡分基地的學員已經在催"數字溯源碼"的樣品了。"他把筆遞還給溫故，語氣輕快，"你不是說要做一批"彩虹紋冷金箋"當樣品嗎？正好雨停有陽光，還有現成的彩虹，咱們去曬紙架試試。"
他總是這樣，在爭執後第一個找到和解的路。
曬紙架就搭在庭院的青石板旁，是趙伯用老青檀木精心打製的。溫故舀起調得恰到好處的紙漿，緩緩倒入竹製抄紙簾的瞬間，沈硯辭正站在一旁，高高舉著那塊特製的濾光板，調整著角度："爺爺說曬紙要"借三分天光"，現在彩虹的光正好，角度也妙，說不定能讓金箔泛出不一樣的彩暈。"
爺爺的智慧，總在恰當的時候給我們啟示。
抄紙簾平穩掠過水麵的刹那，溫故的視線掠過沈硯辭專注的側臉，忽然想起昨晚激烈爭吵時，沈硯辭拍在桌上的那疊海外學員作業——那些看似歪扭笨拙的金箔紋路裡，藏著的其實是對這門古老手藝最真摯的渴望。
"當年爺爺教我抄紙，總說"紙隨天變"，"溫故手腕靈巧地抖動，將紙漿均勻地鋪在細密的簾網上，細碎的金箔隨著他嫻熟的動作，如星辰般散落在濕潤的紙漿表麵，"雨天抄的紙偏潤，晴天偏挺，沒想到彩虹天能抄出帶彩光的。"
沈硯辭放下濾光板，從背後輕輕扶住他的腰，給予一個無聲的支撐："就像咱們的傳承，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傳統是紙基，是根本；數字是金箔，是翅膀；這彩虹，就是那些意料之外卻格外珍貴的不一樣可能。"
原來最深的懂得，都在這些尋常話語裡。
竹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林小滿舉著個竹製外殼的老式相機小跑進來，鏡頭玻璃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溫老師！沈老師！你們快看！彩虹落在曬紙架上了！"她興奮地將相機屏幕湊近，隻見畫麵裡，抄紙簾上半透明的紙漿正映著彩虹的絢爛光譜，金箔的紋路在流動的光影裡折射出變幻莫測的光澤。而溫故與沈硯辭並肩忙碌的影子，溫柔地交疊在紙簾旁。
這一刻的美好，值得被永遠銘記。
等抄好的冷金箋穩穩晾在橫杆上時，天際那道彩虹的顏色已經漸漸淡去，卻在濕潤的紙漿表麵留下了清晰可辨的淡淡彩暈。沈硯辭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掏出那枚早已刻好的竹製書簽，書簽上"傳統為根，數字為翼"的娟秀小字旁，新添了一道極其迷你的彩虹紋。
"等開春，咱們種下那些青檀苗的時候，"他把書簽輕輕塞進溫故手裡，用自己的掌心緊緊裹住對方微涼的手指，"就把它埋進去，埋在樹苗的根旁邊，讓它跟著樹苗一起長。"
讓我們的約定，隨著樹根深深紮根。
溫故握著那枚浸潤了體溫的書簽，指腹反複摩挲著彩虹紋路那細微卻清晰的刻痕。他忽然想起昨晚爭吵激烈時，無意中拂落、掉在方案冊上的那片臘梅花瓣。他彎腰，小心翼翼地從石桌下撿起那片小小的、有些萎蔫的花瓣。
"咱們把這個也壓在樣本裡吧，"他把花瓣鄭重地放在剛晾好、尚帶濕氣的冷金箋中央，那淡彩的光暈溫柔地包裹著它，"彩虹是雨後的希望，墨漬是爭執的痕跡，這片花瓣是初心的見證，合在一起，才是咱們完整真實的傳承。"
所有的經曆，都是傳承路上不可或缺的印記。
沈硯辭望著他，眼中笑意更深，轉身快步從修複台取來細長的竹製壓條，動作極其輕柔地壓在花瓣與冷金箋上。此刻，陽光穿透青檀樹疏朗的枝葉縫隙，在潔白的紙頁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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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昨晚沒說出口，"溫故的目光依然落在壓好的紙頁上，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拂過竹簾，"看到你給海外學員改作業到後半夜，在每一個錯誤的紋路旁都畫上小箭頭......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心裡比我更懂"留根"這兩個字沉甸甸的分量。"
沈硯辭側過頭，溫熱的額頭輕輕抵上他的額頭："那你呢？你翻爺爺那些發黃的手劄時，手指摩挲過"傳藝"二字的次數，比翻動任何一頁都要多......你的執拗，你的不舍，你的熱望，我怎麼會不懂？"
原來最深的懂得，從來不需要太多言語。
夕陽西斜，將庭院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溫故和沈硯辭並肩坐在冰涼的石凳上，頭挨著頭，一起翻看著陳宇剛剛發來的新消息圖片——新加坡分基地已經為他們騰出了寬敞明亮的"數字+手工"體驗區。
"等開春種完青檀苗，咱們再去新加坡一趟吧，"溫故將身體放鬆，輕輕靠在沈硯辭堅實可靠的肩上，"帶著那邊的學員一起，親手做一批彩虹紋的護本紋掛飾。"
沈硯辭握緊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目光溫柔地落在晾紙架上那片獨一無二的冷金箋上。他心中豁然開朗，雨後的彩虹從來就不是旅途的終點，它更像是一個啟示，昭示著前行的方向——
這條或許漫長、或許崎嶇的路上，隻要緊握著彼此的手，前方就永遠會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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