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細水般緩緩漫過傳藝館“時光修複區”的展櫃,柔和的光線灑在顧雲深的身上,他正專注地用一塊柔軟的鹿皮布輕輕擦拭著張爺爺那座曆經滄桑的老座鐘的鐘擺。鐘擺在他的手中微微顫動,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竹製的門簾在微風中輕輕掀動,一個熟悉的身影隨之走進來——那是李奶奶,她懷裡緊緊抱著一個用藍布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雙臂環抱的姿態充滿了珍視。那藍布的布角上繡著的半朵梅紋已經泛白,正是當年沈奶奶手把手教她繡製的紋樣。
“顧老師,硯辭,”李奶奶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局促,“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個?這是老伴兒留下的念想,已經停擺三十多年了,一直收著,不敢動它。”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和忐忑,仿佛捧著的不是一座鐘,而是老伴兒留下的一段凝固的光陰。
當藍布被李奶奶顫抖的手緩緩展開時,一座古樸的紅木座鐘終於露了出來。鐘身雕刻著精美的纏枝蓮紋,部分木紋因歲月的侵蝕而泛出淺淺的裂痕。鐘麵的玻璃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模糊了其下的羅馬數字,指針靜靜地停在淩晨三點十七分的位置,仿佛在那個瞬間被永遠定格。沈硯辭輕輕抬起鐘蓋,一股混合著樟木的沉穩香氣和金屬淡淡鏽跡的獨特氣息撲麵而來。機芯的銅製零件上積滿了陳舊的灰塵,擺輪頂端的軸心赫然斷成兩截,細如發絲的遊絲亂作一團。
“這是老上海產的五音座鐘,”沈硯辭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那截斷軸,“軸心斷了,遊絲亂了,難怪它走不動了。”
李奶奶依言坐在一旁的竹凳上,手指輕輕摩挲著鐘身上那熟悉的纏枝蓮刻紋:“是啊,老伴兒他就是個鐘表匠,這鐘是我們成親時他親手製作的。鐘擺裡還藏著五音管呢,敲響時能奏出《茉莉花》的調子。”她說著,從衣袋裡掏出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裡麵整整齊齊裝著一套小巧精致的銅製修表工具,木柄上刻著極小的“守時”二字,“這是他的修表工具,從師爺那裡一代代傳下來的。他總念叨"修鐘表就是修時光,得有金剛鑽的本事,更得有菩薩般的耐心"。”
顧雲深拿起那把最小的刻刀仔細端詳,刀刃那特有的弧度與他修複古卷時用的刻刀如出一轍。他把放大鏡穩穩地架在眼上,指尖穩定地捏起斷成兩截的軸心殘件:“普通的修法會圖省事換掉整個擺輪,但老手藝裡有"種軸心"的絕技,得自己磨製新的軸心接上去,這樣才能保住原鐘的魂魄。”與此同時,沈硯辭已經默契地打開了便攜式掃描儀,藍色的光帶掃過複雜的機芯,三維模型在屏幕上逐漸清晰顯現:“我先建模還原遊絲的原始形態,你磨軸心時,我用激光投影把精確的尺寸實時投在你的放大鏡視野裡。”
陳念搬來一個小竹凳,安靜地湊在旁邊,手裡捧著一個潔白的瓷盤盛放拆解下來的細小零件。他忽然指著機芯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驚呼:“顧老師!快看這裡!這裡有東西!”沈硯辭的鑷子隨即小心探進去,夾出一張卷成極細筒狀的泛黃棉紙。紙被輕輕展開,上麵用墨筆寫著幾行修鐘的口訣要領,末尾處,畫著一個迷你的護本紋——那紋樣,正是顧爺爺當年教給老街坊匠人們的標誌性紋樣。
“當年老伴兒總去問渠齋找顧爺爺討教拓紋技巧,”李奶奶看到那熟悉的紋樣,忽然紅了眼眶,“他說刻紋和修鐘是一個理,都要嚴絲合縫,一絲不苟。”
晨光漸漸爬升,金色的光線顧柔地爬上斑駁的鐘身。顧雲深全神貫注地磨製新的軸心。他使用著李奶奶老伴兒留下的那套老工具,將一根細銅條放在光滑的青檀木墊上,手腕穩定地慢慢打磨。沈硯辭的投影光束精準地落在他指尖的工作區域,光影勾勒出的標準尺寸與顧雲深手中正在成型的銅條完美重合。磨到第七遍時,新軸心終於呈現出完美的形態,顧雲深小心翼翼地將其嵌進擺輪的軸孔,嚴絲合縫。接著是整理那團亂麻般的遊絲,顧雲深屏住呼吸,用特製的尖頭鑷子,以極致的耐心輕輕撥動、理順每一根亂絲,嚴格參照著沈硯辭在屏幕上還原的原始三維模型進行。
“成了!遊絲完全歸位了!”陳念一直舉著放大鏡緊盯著,此刻忍不住興奮地喊道。沈硯辭小心翼翼地轉動發條。起初是微弱的“哢噠”聲,接著,擺輪開始小幅晃動起來,漸漸發出細碎而連貫的“嘀嗒”聲。顧雲深欣慰地舒了口氣,將那張寫著口訣的泛黃棉紙仔細地重新折好,鄭重地塞回鐘身的暗格深處。他又拿起陳念剛剛用邊角料刻好的那片迷你的護本紋木片——木片上清晰地刻著“顧沈念修”四個小字——仔細地貼在暗格內側壁上。“這樣一來,”顧雲深露出顧暖的笑容,“以後再有人打開這暗格修這鐘,就能知道它走過的時光裡,有誰守護過它了。”
當正午燦爛的陽光透過細密的竹窗格子,灑在剛剛被擦拭一新的鐘麵上時,沈硯辭雙手穩穩地合上了鐘蓋。隨著“哢嗒”一聲輕響,內部的擺輪開始了穩定而有力的擺動。緊接著,鐘體內隱藏的五音管被精巧的機括撥動,漸漸流淌出《茉莉花》那清越婉轉的調子,悠揚的樂音在修複區裡彌漫開來。李奶奶猛地捂住嘴,眼淚瞬間落下:“就是這個調子!當年他第一次笨拙地教我跳舞時,這鐘就這麼響著......”陳念舉起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新加坡分基地的實時畫麵:一群華裔學員正圍著一座款式幾乎一模一樣的舊鐘。緊接著,屏幕裡也傳來了《茉莉花》的調子,與傳藝館裡此刻的鐘聲完美地遙相呼應。
暮色降臨時,這座重獲新生的紅木座鐘被安放在了“前輩匠心區”最醒目的位置,緊鄰著那方傳藝硯。顧雲深和沈硯辭並肩站在鐘旁,看著陳念耐心地教幾個小徒弟辨認機芯上複雜的零件。一個孩子指著那穩定擺動的金色擺輪說:“看,這是鐘表的心臟,就像護本紋是咱們手藝的心臟,都要用心守著。”鐘擺規律地晃過,在暖黃的燈光下,投在牆上的影子與旁邊傳藝硯古樸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李奶奶離開前,從隨身的布包裡拿出一條細細的紅繩,輕輕係在鐘頂的提手上。紅繩上,掛著那枚刻著護本紋和“顧沈念修”字樣的迷你木片。月光悄然爬上潔淨的鐘麵,指針已悄悄走到晚上八點整。突然,清脆悅耳的報時聲叮咚響起,在空曠安靜的傳藝館裡清脆地回蕩。顧雲深靜靜聆聽著這熟悉又嶄新的聲音,想起李奶奶轉述過的那句話——修鐘表就是修時光。他豁然領悟:原來那些曾經斷過的軸心、亂過的遊絲,就像漫長手藝傳承路途上必然會遇到的坎坷,隻要有匠心守著,有巧技補著,有新人接著,那中斷的旋律就能重新續上,在歲月裡永遠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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