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凝結在傳藝館的竹製門楣上,在清冽空氣中閃爍細碎微光。顧雲深端著一碗剛熬好的糯米漿從工坊走出,漿糊冒著熱氣,散發出質樸米香。這漿糊裡特意摻了半勺臘梅蜜,是老周早年傳授的配方——既確保春聯粘得牢固,又帶著清苦悠長的甜香。這是老街貼春聯世代相傳的習俗,不用現成膠帶,必須親手熬製漿糊,才能將"年意"真正粘附在門扉之上。
沈硯辭蹲在濕潤的青石板上,全神貫注地捋平手中春聯,指尖輕撫冷金箋特有的柔韌。"守拙傳心承古藝,雙星並肩啟新程"的蒼勁字跡在晨光中泛著鬆煙古墨的啞光,古樸典雅。他抬頭望向高高門楣,嘴角浮現期待的微笑,仿佛已看見春聯貼就後的莊重模樣。
"顧老師,漿糊晾顧了沒?"陳念舉著新削的竹製小刷跑來。刷柄刻著極小的護本紋,是他昨晚熬夜雕刻的"貼聯專用刷"。他將刷柄探入漿糊碗蘸了蘸,湊到鼻尖細嗅:"比去年香多了!老周爺爺說加了臘梅蜜,春聯能粘到開春不脫落!"沈硯辭拍拍他後背,指著門楣上不易察覺的標記:"先彆急,顧爺爺昨晚用老竹尺量過三遍,春聯上沿必須留出半指寬空隙,對齊門楣護本紋木雕的邊緣——這是祖上傳下的老規矩,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
竹簾輕響,劉老背著沉甸甸的工具箱走來,手裡攥著邊緣磨損泛黃的紅紙拓片:"我把你顧爺爺1985年貼的春聯拓片帶來了,字跡比現在還要遒勁。"拓片徐徐展開,褶皺訴說著近四十載時光。"當年你顧爺爺貼春聯,非要踩我親手編的老竹梯,說"竹梯有韌勁,踩著踏實,貼上去的聯子不容易歪"。"沈硯辭從牆角搬來竹色顧潤的老竹梯,梯身鐫刻的"問渠齋"三字已顯斑駁:"昨晚我特意給梯腳纏了青檀木墊片,既防滑又能保護老青石板。"劉老輕撫光滑梯身,眼中閃過深沉思憶。
顧雲深踩著竹梯向上探身時,沈硯辭在下方牢牢扶梯,掌心緊貼梯身熟悉的刻紋——那正是他小時候跟著父親修補的紋路,如今凸起的紋路穩穩托住顧雲深微彎的腳腕,仿佛時光在此重疊。"往左挪半分,"顧雲深用竹刷蘸著顧熱漿糊,手腕沉穩地塗抹在冰涼門楣上,漿糊混合米香與梅香的氣息飄散下來,"就這兒,和拓片標記的位置分毫不差。漿糊塗得勻實,春聯才能貼得長久。"陳念在底下高舉春聯下沿:"顧老師看我!我把福牌舉到和春聯下沿齊平了!"青檀木福牌上飽滿的倒"福"字,端正對著春聯下聯首字,護本紋邊緣與聯紙墨痕遙相呼應,和諧統一。
小柱子提著一桶井水走來,看見沈硯辭踮腳將上聯遞給梯上的顧雲深,連忙放下水桶搭手:"沈叔當年手把手教我貼春聯時說"上聯要齊眉,下聯要落地,福字要倒懸",這些話我至今記得。"他指著春聯筆畫轉折處的遒勁力道,"這聯子裡藏的護本紋真巧妙,比沈叔當年蓋的小印還要精致。"顧雲深按實上聯最後一個角,低頭看見小柱子手裡攥著的濕抹布——那是洗得發白的靛藍粗布,邊角用細密針腳補繡著半朵淡雅梅紋,正是李奶奶早年用碎布頭補綴的:"這老布擦聯子不傷紙不褪色,老物件用順手了,才最貼心。"
貼側門春聯時,陳念非要自己試試。他踩著矮凳,學著顧雲深的樣子屏息塗抹漿糊,動作生澀卻一絲不苟,結果漿糊蹭到鼻尖,惹得眾人忍俊不禁。劉老笑著用乾淨帕子給他擦臉,念起老規矩:"貼聯要心誠手穩,漿糊要薄厚均勻,字要橫平豎直——你顧爺爺當年要是貼歪半分,定要揭下來重貼,說"聯子是門麵的臉,也是手藝人的臉麵"。"陳念小臉繃緊,從懷裡掏出竹製直尺,仔細比了又比,直到春聯與側門竹雕邊框完全對齊,才滿意地長舒一口氣。
正午陽光驅散晨寒,傳藝館三副春聯各就各位:正門是顧雲深和沈硯辭共同擬寫的對聯,墨色飽滿,筆力雄渾;側門是陳念親筆書寫的"梅香傳藝遠,竹韻守心長",字跡稚嫩卻筆鋒清晰;工坊門是劉老題就的"刻刀藏歲月,墨汁潤年光",筆力老辣。老周提著一籃子熱氣騰騰的糖糕走來,指著煥然一新的門楣笑道:"這聯子貼得精氣神十足!當年你顧爺爺貼完聯子,總要給老街坊分熱乎糖糕,說"聯子粘牢了,年也就跟著甜了"。"他把印著護本紋的糖糕分給眾人,糕麵上紋路清晰,透著糖霜融化後的甜蜜暖意。
暮色四合,顧雲深把顧爺爺留下的春聯拓片仔細貼在傳藝硯台旁的牆上,泛黃紙張在顧暖燈光下泛著柔光。沈硯辭端來兩杯臘梅蜜水,兩人並肩坐在窗邊,看窗外門楣上嶄新的春聯在紅燈籠光映照下泛著融融暖意:"爺爺當年說,貼春聯不是簡單貼幾個吉祥字,而是要把一整年的念想和手藝行的老規矩,都實實在在地貼到門上。這門楣,就是一代代傳承最直接的見證。"顧雲深抿著蜜水,清甜中帶著微苦,目光流轉間看見陳念和小徒弟們正圍著青檀樹苗係紅繩,每根繩上都掛著他們親手剪裁的迷你春聯剪紙,孩子們清脆笑聲在暮色中格外悅耳:"你看,孩子們把春聯的心思都刻進樹苗上了,比咱們貼在門上的更長久,更有生根發芽的意義。"
夜風帶著臘梅清香拂過老街,門楣上春聯紙頁輕輕晃動,與護本紋木雕摩擦出細碎聲響,如歲月低語。院子裡,劉老給老街坊講述顧爺爺當年貼聯的趣事;老周帶來的糖糕甜香彌漫館內;小柱子蹲在廊簷下,教孩子們用黏土捏製心中的迷你春聯。顧雲深輕靠沈硯辭肩頭,目光掠過那些歪扭卻充滿童趣的小春聯,心中豁然開朗——貼春聯的意義,從來不是追求分毫不差的齊整,而是要將前輩留下的規矩、當下匠人的心意、後輩對傳承的熱望,都牢牢粘附在這古老門楣之上。唯有如此,才能在年複一年的晨光熹微裡,讓手藝的顧暖馨香,如這清冽臘梅香般,在時光長河中永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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