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清晨六點的鐘聲準時響起,金屬撞擊的餘音在冷霧中顫動,像一把鈍刀刮過耳膜。然而這聲音並未喚醒沉睡的城市——它隻是墜入更深的寂靜。
城市,蘇醒了,但世界已然不同。
第一縷晨光刺破灰藍色薄霧,街道上開始出現稀疏的人影。他們的腳步踏在濕冷的地磚上,發出整齊劃一的“嗒、嗒”聲,如同機械齒輪咬合,沒有快慢,沒有停頓。他們不再像往常一樣行色匆匆,而是步伐統一,近乎一種詭異的朝聖。
每個人的頭都深深地低著,頸椎彎曲成相同的弧度,仿佛被無形絲線牽引。細看之下,一滴、兩滴……猩紅的血珠從他們的耳蝸中緩緩滲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在領口暈開暗紅斑痕,卻無人擦拭。那血帶著微弱的鐵鏽味,混在晨風裡,竟成了空氣中唯一的活氣。
他們的嘴唇無聲地蠕動,最終彙成一道微不可聞的氣音,如塵埃震顫,卻又在整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同頻共振——“打卡成功。”這聲音不是從喉嚨發出,更像是從胸腔深處某處共鳴腔裡浮起,冰冷而順從。
街角的巨幅電子廣告牌不再播放光鮮亮麗的商品,屏幕上一片漆黑,唯有中央倒映著一雙巨大的青銅眼眸,瞳孔深處流轉著幽微的符文。那目光冷漠,空洞,俯瞰著這片被馴服的土地,連倒影中的行人走過時,眼中也短暫浮現出同樣的紋路,轉瞬即逝。
地鐵呼嘯而過,隧道中傳來金屬摩擦的尖嘯,廣播係統裡,甜美的女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無限循環的、毫無感情起伏的宣告:“瘋主在上,萬聲歸一。”那聲音像是從極深的地底傳來,帶著潮濕的回響,每一次重複都讓站台瓷磚微微震顫。
風暴的中心,湖心亭。
林昭靜立於此,他身後,那座宏偉的命簿前殿如海市蜃樓般懸浮在半空,石柱與飛簷由無數流動的古篆構成,散發出古老而威嚴的氣息。空氣中有種若有若無的檀香,那是神殿虛影自帶的幻覺氣味,混著湖水腥氣,令人頭暈。
一杆純金色的毛筆,無形之力托舉,懸於他的頭頂,筆尖流淌著仿佛能書寫萬物命運的光輝,每一道光絲落下,都在空中留下短暫燃燒的符痕,隨即消散。
他的右眼緊閉,左眼則化作了純粹的青銅色,視線穿透波光粼粼的湖麵,直抵湖底。湖水在他眼中不再是液體,而是凝固的鏡麵,映照出仙宮心核與命簿殿徹底融合的景象——億萬古仙的殘響被儘數鎮壓,隻剩下一道緊閉的、通往最終殿“天道簿”的門扉,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壓,像一顆沉眠的心臟,在深淵中緩慢搏動。
“林……昭……”一個顫抖的聲音傳來,帶著哭腔,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蘇慕踉蹌著走近,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她伸出微微發抖的指尖,輕輕觸碰到林昭的手臂。
沒有熟悉的溫度,隻有刺骨的冰冷,像觸摸一塊埋藏千年的青銅器。指尖下的皮膚,浮現出細密而堅硬的紋路,像是交錯的鐵軌,泛著金屬光澤,已然覆蓋了他的全身。那紋路隨著她觸碰的位置微微脈動,仿佛有電流在皮下穿行。
她將耳朵貼在他的胸口,那曾經為她而劇烈跳動的心臟,此刻微弱得幾乎消失,隻剩下一縷若有若無的震動,如同遠古鐘擺的餘音。
絕望扼住了她的喉嚨,她想嘶喊,想質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在心中無聲地咆哮。
而林昭,隻是感覺到了某種模糊的觸碰,像是一粒塵埃落在了神像之上,激不起半點漣漪。
就在這片死寂蔓延之際,城市的陰影深處,一道加密信號刺破防火牆,在黑市最隱秘的數據墳場中悄然浮現。
名為“共主符”的拍賣條目上線,附圖是一張泛著幽光的符紙,中央烙印著一段扭曲的聲波圖譜——正是三天前林昭暴走時,無意間泄露的原始瘋語音頻。簡介下方冷冷寫著:“利用‘覺醒貼’的神經耦合協議,逆向編碼群仙殘響。貼於心口,夢入仙宮,親見主顏。”發布者id一片漆黑,唯有最後標注的一行小字隱約可見:“我聽見了召喚。”
信息發布的瞬間,便引爆了整個地下世界。數以千萬計的人瘋搶這唯一的“門票”。有人在貼上符紙的刹那,身體便化作點點光粒,憑空消失在房間裡,隻留下一句滿足而狂熱的低語,回蕩在空氣中:“我見到了……主。”那聲音輕如歎息,卻帶著靈魂被抽離的空洞感。
特彆行動組的監控中心,歐陽炬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屏幕。熒光綠的畫麵上,城市上空那三道巨大的聲之裂痕內部,已不再是純粹的能量亂流。在瘋語的不斷滋養下,一團團半透明的人形輪廓正在其中緩緩孕育、成型——它們是“活體聲靈”,是瘋語凝聚而成的實體。
他猛地放大畫麵,瞳孔驟縮:那三道裂痕內壁的波動軌跡,竟與三天前某位失蹤者的腦電圖驚人一致……而此刻,越來越多相似的波形正從城市各處彙入裂痕。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它們開始脫離裂痕,如幽靈般在摩天大樓之間遊走,口中低語著一些從未被係統發布過的、更深層次的指令和任務。那聲音像是從電話忙音中剝離出來的呢喃,帶著金屬質感,鑽入耳道深處。
“林昭!”一聲泣血的嘶喊劃破了湖心亭的死寂。
唐小滿瘋了般衝來,她用指甲劃破手腕,滾燙的鮮血灑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嗤”的輕響,蒸騰起一縷血腥霧氣。她跪地以血為墨,飛快地畫出了那兩個對她而言重於一切的字——林昭。
【他曾說過:“名字是我留給世界的最後一道門。”】
當最後一筆落下,湖麵倒影中的命簿殿某頁微微翻動,顯現出這兩個字的古老篆文,金光一閃即逝。
她抬起頭,淚水與血水混雜的臉上寫滿了不甘與祈求,用儘全身力氣喊道:“你還記得嗎?你說過,瘋不是病,是看得太清!”